显然,女孩儿们大多是不愿意的。
林小娘子首先站了出来,抓起一根锄头,“咣当”一声挥在菜畦上。李琮眼睁睁看着归云书种下的小菜苗被这一锤头铲得根儿都不剩,笑开了花。
摄于上官过的淫威,女孩儿们不情不愿地拎起农具,漫不经心地干起活儿来。没一会儿,白白净净的小脸儿变得灰头土脸,干干净净的衣裙变得脏兮兮的。
“哪有这么干活儿的?”上官过看不下去,亲身示范,怎么分清是禾苗还是野草,怎么把菜田修剪整齐。她们年纪还小,从父兄那里学会了人分三六九等,骨子里却还有属于孩童的天真以及学到新知识的纯粹喜悦。
“女师,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个?”
上官过停下手中动作。“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终生劳作,而无所得,只能过卑贱穷苦的生活;一种人终生悠闲,拥有财富,锦衣玉食,生活富足。”
这些女孩儿听不懂上官的言下之意,愤愤不平道:“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呢?”“女师是要我们自食其力?”“可我们为什么要干活儿呀?那本来就不该是我们干的!”
上官接着说:“你们还小,又被保护得很好,不知道打起仗来的世道。”她看了眼李琮,怕戳到她的伤心事。“前朝那么多贵女哪个不和你们一样,生下来千娇百宠,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们也以为这样的人生可以持续到永远,一朝烽火,遍地飘零。能靠这双手养活自己已是万幸,更多女人……怕是连平康坊都去不了。”
平康坊,长安城中最有名的烟花之地。
更多女人,做了暗娼,做了妾室,做了性奴。昔日的贵族身份不会给她们带来任何保障,只会成为玩弄她们的男人兴奋的根源。原因很简单,即便同属于贵族阶级,那些女孩从未获得权力,一旦保护她们的父兄死去,她们的贵族品格反而为她们招致祸端。
“上官,现在告诉她们这些为时尚早。”
望着这群懵懂童稚的面孔,上官过悠长地叹了口气。哪里早了?远的不说,就说昭阳,她人生的大多数时间在战火纷飞中度过,怎么求生、怎么活命、怎么杀人,是她还没懂得孔孟之道时就学会的生存本领。
林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问:“女师是要我们居安思危?”
是,也不是。
上官过今天来这么一出主要是为了李琮正在长安城中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女学事业,先在国子监的女班试个点,再看看怎么推进改良,没想到开起话头就说了这么多。
“原来女师是这个意思呀!”“早说嘛!我们可是很聪明的!”“嗯嗯!父亲前几日还夸我能看懂《大学》厉害极了!”“道理都懂了,这活儿是不是就不用干了?”
李琮早就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上官过则是恨铁不成钢。作为她们的老师,她自认为对于她们她是有责任的。一声惊呼,上官过还以为是哪个女孩儿累得昏倒过去,急忙前去查看情况,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太傅,您、您怎么来啦?”
0034 第三十三章 归太傅:一个令无数女人为之雌竞的男颜祸水
归云书先是看了看糟蹋得七零八落的菜园,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的李琮,一点儿气也生不出了。他遥遥地向众人施了一礼,故意躲开了李琮的目光,不想叫不相干的人看出端倪。
“上官,这是……”
上官过抱歉说道:“带这班孩子见见世面,下官稍后会带人重整菜园。”
严格来说,这片地不是归云书一人所有。国子监里除了归太傅之外没几个懂得亲身下田的田园之乐,这地界又离归云书的住所最近,久而久之,监中学生便将此地视为归太傅的菜园。
不管怎么说,总之是破坏了人家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
“太傅,是我们的错!我们这就收拾!”“还请太傅原谅我们……”“太傅,太傅……”
在只有女人的时候,每个女人都是独立个体,尽管彼此之间意见不同,无法理解;当一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她们就像是星子散落夜空,那男人便成了毫无意义的中心点。
李琮有点儿奇怪,虽说归云书是国子监中最大的头儿,也不至于这么怕他吧?想当年她上学的时候,在国子监里跟个混世魔王似的,根本没把先生放在眼里过。
归云书欲言又止,站在那儿久久不动,上官过还以为他是生着闷气,连忙叫人来收拾园子。这帮贵女不通农务,却也不傻,自知理亏,再加上些许少女怀春的小心思,想要在归太傅前好好表现一番。一群人七手八脚的,一刻钟的功夫,这小菜园子收拾得有模有样。
“太傅,您可还满意?”
归云书仍不说话,目光有意无意飘向李琮。她当了国子司业之后日日来国子监,见他的次数拢共没有几次,见了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不了什么体己话。他派流云递过几回字条,次次回信说她在忙。
忙啊,忙点儿好。
只是什么时候有空见他呢?
李琮看够了热闹,同上官交代几句,转身就走。归云书强撑了一会儿,冲上官点点头,随之离去。上官过没看出俩人的猫腻,打算领着学生回班,没想到一回头就瞧见一张张哭哭啼啼的小脸蛋儿。
“这是怎么啦?”
上官过拉过一个瞧着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抹掉了她的眼泪。那女孩儿抽噎着说:“怎么办呀?太傅他居然看到了我这么丑的样子!我以后没男人要、嫁不出去怎么办呀!”
话头一开,那可就收不住了。哭声四起之间,只两位娘子神色自若,一位是林小娘子,一位是刘哀儿。
“不嫁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嘛!”上官过以一片拳拳之心待这班女孩儿,不舍得对她们苛责半句,怪只怪归太傅美色撩人,男颜祸水。
“呜呜呜!女师,你是不是故意要太傅看见我们这副鬼样子!”
是那个先前大胆发言的女孩儿。
上官过脸色一变,问:“萧四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被宠坏了?还是不知天高地厚?萧四娘不依不饶地说:“天下的女人谁不心悦太傅?女师二十多岁了还没嫁人,不好好地呆在闺阁之中,成天混在国子监一帮男人之间,不是为了归太傅又是为了哪个?我们正值青春年少,美艳动人……”
刘哀儿见势不妙,伸手点了萧四娘的哑穴。众女目瞪口呆,哭不哭了,闹不闹了,呆滞望着脸色阴沉的上官过不敢说话。她们之所以会有这个反应一是因为萧四娘一时失态说出的话太过露骨,二是因为没想到貌似文弱的刘哀儿竟会武功。
萧四娘这话是有点儿添油加醋的意思,但也一语道破了不少女儿心事。她们来国子监上学是为了读读书、识识字,家中长辈对她们的期待不是当官,而是在国子监中觅得如意郎君。
比起毛头小子,归云书的魅力要大得多,女班中许多学生对其芳心暗许。
“我教了你们那么久的圣贤书,”上官过不难过,但很无力。“你们就学到了这些?”
习惯被男人挑拣。
不是被这个男人挑拣,就是被那个男人挑拣。
单单是自己这样想还不够,还将这套逻辑安在所有同性身上,与她们展开一场无情的厮杀,而最后的战利品是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
女孩儿们纷纷反应过来,向上官过道歉。上官过摆摆手,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她本以为今日教学多少有些用处,哪想一个小小的归太傅,就让她看清了血淋淋的真相。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