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关下有个关城,酒肆客栈应有尽有,打算在这里歇上两日,出了关,路途遥远,怕是再也没有这么舒适的地儿。
选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宣循特意包下三间,将中间最大那间给沈妆儿,他与小五护在左右。宣循着实体贴,处处周到,他见多识广,十分风趣,这一路不知讲了多少笑话与沈妆儿听,模样也好,又肯当赘婿,听雨与容容便劝沈妆儿思量思量。
沈妆儿一笑,“我想想吧。”
听闻夜里客栈前的大厅有赌局,这种赌局并非地下城的豪赌,是男女老少都可参与的那种,每过萧关的客商行旅总要在此处赌上一把,倘若运气好,也能挣些过路费。
沈妆儿还从未下过赌场,有心去凑凑热闹,随意捡了件素褙穿着下了楼,宣循已在院子里等着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她亭亭玉立,总是给人一种柔软美好的感觉,让人不敢亵渎,明明已不着粉黛,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她。
宣循眼斜长如月,不太放心,“姐姐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边关夜里寒凉,姐姐莫要冻着。”
沈妆儿讶异回道,“不是听说厅堂内热和得很?”她已经穿的不少,身上有件厚厚的褙子。
宣循当然知道,只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咳了一声,一面将自己身上的披衫给解下,递给她,“这里鱼龙混杂,姐姐还是小心些。”
沈妆儿笑着摇头,“不必了...”
宣循也不在意,将披衫往手肘一搁,先一步踏入厅堂。
堂内烧了地龙,人满为患,四处充滞着喧闹的气息,果然有不少妇孺老少,喜笑盈盈,小孩子在角落里摆了一桌,趴在桌案上不知玩什么博戏,面前也搁了些玩具当赌注。
总共大约有二十来桌,沈妆儿细细看过去,有叶子牌,投壶,下棋,还有骨牌等等,五花八门,各类民间赌具齐全,难怪男女老少皆宜,估摸着路过行人无趣,设此赌场解闷。
这里的打法与京城不同,沈妆儿也懒得下场,坐在靠窗的一个小摊吃糯米圆子,放听雨跟容容去玩,独小五伺候在侧,她给小五点了一碗刀削面,桌子不够,小五蹲在一旁的小案上吃。
才吃下两口,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了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沈妆儿讶然抬眸,撞入他幽黯的深瞳。
朱谦堂而皇之在她跟前坐了下来,他背对着厅堂,面朝窗口,背影如山一般稳稳地矗立,
迎上她吃惊的神色,眼神冷清,“好巧....”
沈妆儿半口团子噎在嘴里,被他吓得生生咽了下去,猛地咳了几声,唇角溢出一丝汤汁,朱谦慢条斯理递上一条手帕,沈妆儿防着汤汁落在衣裳,下意识便接过往嘴角一擦,视线落在帕子上,略有几分眼熟。
这好像是她的帕子....怎么到了朱谦手里,她狐疑地的看着朱谦。
朱谦视线已移开,问摊主点了一份饺子。
沈妆儿想起来了,这是那一年他为沈家入狱,她去狱中给他送饭递给他净手的那块。
他怎么也留着了....
朱谦的举动有些蹊跷,可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压下心头狐疑,不着痕迹将帕子往兜里一揣,默了片刻,这才神色如常,
“您怎么也来了?”
朱谦接过掌柜递来的饺子碗,头也没抬,“朱珂逃去凉州,我亲自去追。”
沈妆儿眉尖微蹙,这个朱珂可真能折腾。
二人默不作声用膳。
远处的宣循正在指点自家一个管事出牌,忽然瞥见沈妆儿跟前坐了个人,脸色一变,大马金刀迈了过来,笔直的身子往朱谦对面一坐,顺手将身上的披衫裹住沈妆儿,温柔道,
“妆儿,窗下风大,你别冻着了。”
沈妆儿唇角微微一动,碍着朱谦在场,没有立即扯下来,抬眸冲他露出一笑,“谢谢。”
朱谦筷子杵在汤碗里,余光往沈妆儿身上一瞥,纤细的身子裹了件不合时宜的玄色大氅,衬得那张脸越发小了,唇角微微绷直,默了默,继续吃饺子。
不一会,晚秋过来,见是宣循,还讶异地打着招呼,“好巧,你们这是去哪?不会是去凉州吧?”
宣循双手环胸,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朱谦身上,咬字道,“着实很巧。”
男人之间的气场很是玄妙,明明并未交谈,却迸发出莫名的锋芒。
晚秋见主子点了一碗饺子,要了一碗混沌,又替朱谦付了银子,混沌都是煮好的,很快便盛来一碗,四人四面而坐,将桌子围个严实。
期间,宣循几乎喋喋不休,一会给沈妆儿倒来一碗羊乳,一会又捧来一碗酪浆,“这是西域特有的甜酒,喝下去浑身爽辣辣的,一晚上不会觉着冷...”
“只是次日便会牙龈生火,疼得什么都吃不下...”朱谦碗中饺子快见底,冷不丁插了一句嘴。
墨玉的眸子始终低垂,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更是瞧不清什么表情,唯有嗓音冷清无比。
宣循舌尖抵着后槽牙,眼底阴戾睨着他,“小小喝一口,可驱寒,也不会上火。”
沈妆儿看着面前的甜酒,犹豫了一下,还是捧着碗小饮了一口,宣循立即问她味道如何,沈妆儿露出温软的笑,“是不错,比咱们宜州的酪浆要纯正一些....”
宣循笑容绽放,璀璨无比,
“我不是第一次来,妆儿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几样特色小吃来....”
起身去堂外的摊铺给她寻吃的。
朱谦手中的筷子抵着碗底,木然盯着窗口,好一会没有动。
沈妆儿没管他,转身问小五吃得怎么样,小五看了一眼朱谦,应了一声,“奴婢吃得很好。”他两次见着朱谦,已猜出他的身份,多少存了几分忌惮,不敢吱声。
宣循左右各拧着食袋回来,肉夹馍,米皮,还有些烤肉,身后还跟了个小厮,手里端着一碗肉丸胡辣汤,
沈妆儿扶额,吃惊看着他,
“买这么多作甚,又吃不完...”
宣循拉开椅子坐下,笑吟吟接话,“你吃不完的,我替你吃...”
语气极是亲昵。
朱谦将筷子搁下,发出噌的一声响,面无表情看着晚秋,“取些酒来。”晚秋已察觉到主子心情不太好,利落地放下筷子,折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