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

“公爷还有哪里不适?卑下给公爷再行诊脉……”

“公爷,药熬好了, 您快饮了吧……”

耳畔,是众人层出不穷聒噪至极的呼声。

众人只见床榻上的男人半散着发,直挺鼻峰与深陷眼窝眉弓仿佛成了一处天然的水地,眼皮之上凝结着晶莹的汗珠。一身白绫中单自脖颈往下更是浮出许多汗水。

微耸的喉结,汗水浸透了他没有束紧的领口,往下隐隐瞧见男子藏在衣袍下终日不见阳光的紧实肌理。

公爷每回梦靥要以寒食散压制,可这药性极为霸道,如今发汗散热是好事。

梁昀头痛欲裂,眼前尚不能恢复视力,睁眼全是大片的白芒,右臂曾经受伤的骨缝处传来阵阵刺痛,叫他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他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紧捏鼻根,直到身体里令人不适的余韵渐渐散去,他才重新睁眼。

使女们端来热水帕子汤药等物,郎中们抱着药箱,捏着针袋,已将在他床榻前围成一团。

“都退下。”梁昀脸色阴沉,衣领半开,喉结高耸,开口之下嗓音还有种古怪的低哑。

……

主子爷往沐房去更衣,婢女们这才敢进内室给主子爷收拾床榻。

婢女们手脚极快,很快更换了枕头衾被,重新续上安神香。

换床褥的婢女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嚷叫。

“谁伺候的公爷喝药?怎生洒去床上去了?还撒了好大的一滩!”

另一个端药的小丫头一听,唯恐自己挨骂,连忙道:“可别赖我,这可不是我!”

……

……

天明后,老夫人才从下人口里得知梁昀犯病的事儿。

老夫人一听自是心急不已,自己过了一夜才得了消息,必是孙子怕她担忧瞒着她了……

老夫人想起昨夜自己逼迫他的事儿,往日严肃狠戾的人,都是经不住眼中泛起泪,朝着自己身边的嬷嬷们叹说:“都是我的不是了,明知他有心疾,明知他听不得那些话,偏偏忍不住去伤他的去逼他……”

容寿堂中伺候老夫人的嬷嬷们都是看着府上郎君们长大的,当年那些事儿也都知晓,听了皆是含着泪去劝老夫人:“您是一片好心,想要公爷早些娶妻生子才说的那番话。”

“谁家不盼着孙子早日成家立业?公爷这般的年纪了,放谁家都要闹翻了天,怎能怪的了您呢……”

老夫人听了心中却是愈发酸楚,等不及便要去梁昀院子。

老夫人携着人去到时,梁昀正好刚服了药睡下,她只是隔着窗看了一眼见孙子睡梦中憔悴的神情,便也不敢多看惹得心中伤怀。

她招来府医,仔细询问梁昀病情。

“他以往每回都是头疼,惊梦,这回可好了?能安睡?”

“卑下方才给公爷扎了针重新服了药,一两个时辰应当能安睡……”

这事儿说来严重,每回病发都闹得人仰马翻,可每回府上都是对外能瞒则瞒。

梁氏家主,不可出一点点差池。

老夫人再是心急也知晓只能压着,万万不可闹出风声来。

她看完过后压着忧心,又事无巨细吩咐了几句,也未曾久留。老夫人出了内仪门,正巧瞧见匆匆赶来的韦夫人。

韦夫人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面上妆容清素,眉也没画,见到老夫人当即便迎上去问安。

“母亲!您方才瞧过昀儿了?他究竟病的如何了?”

韦夫人一副心急且丝毫不作假的模样,甚至妆容都没齐整便赶过来,老夫人见了没有多加怪罪,心里安慰了几分。

“往年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心病……如何情况也不好说,他方才睡下了,你也别再过去呼天叫地扰了他,叫他好好歇着吧。这孩子身上担子太重,凡事又总是往心里去……这些时日便叫他叔叔帮他往朝中告病几日,对外你也就说是风寒可知晓?”

韦夫人自然连连应下。

她往日再是眼浅也知晓的道理,自己往后一应荣光都靠着这个继子,是以一听梁昀病了,是比谁都着急赶过来。

如今虽没见到人,可老夫人都发话了,韦夫人心里有了底。心中一松,便想起旁的事儿来。

韦夫人迟疑了一下终是试探着问:“您这回看中的府上婚事说的如何了?公爷说是如何?可瞧上了……”

这可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瞧老夫人没说话,韦夫人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跟在老夫人身后,“媳妇儿院里有两个身家清白的婢子,生的胆小柔顺惯会伺候人。媳妇儿便想着公爷房里一直空着……如今他病着正是需要细心体贴的娘子伺候的时候,不如就先叫她们往公爷房里伺候着?公爷也是往日看着讲究,奈何房里皆是一些粗手粗脚的婢子,这回的病说不准也是她们伺候不当惹来的。叫他有个知冷热的陪着,日后媳妇进门了,便是叫她们做个通房丫鬟也罢,做个婢子也使得……”

老夫人眸光慢慢移向她,韦夫人缓缓噤声了。

韦氏这般急着往生病的继子房里红袖添香不过是以为嫡长媳要入门争权了,开始迫不及待往继子房里安插自己人脉了。

老夫人心中厌恶这等小心思,蹙着眉头冷哼了一声。叫她日后无需再提。

韦夫人满面羞愧也不敢吭声了。

只是韦夫人这番看似愚蠢的话尤如车辙马迹,在老夫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老夫人回容寿堂的一路,手中佛珠一路都不断发出轻微碰撞,沉默不语。

她心中其实是被韦夫人的话说的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