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笑,仿佛只是送她的皇后去一场日期不长的远游。

禤景宸凝视着她温柔的眸光,神色凝重的点头:“殿下,我必将胜利带给你。”

皇帝又笑了,伸手牵过她,只是叮嘱了一句:“保重身子,早些回来。”

她的眸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可是吐出来的话语却满带期盼。钟离朔坚信着皇后会赢,一如她此前所有战役一样,会大胜归来。

禤景宸重重点头,在皇帝的凝视中上了马。

号角声在响,测好出发时辰的大司命下达了出发的鼓声,驾着马与军队迈开了第一步。

禤景宸坐在马上,拽进了缰绳,垂眸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最终还是坚定了目光,一踢马肚子朝着遥远的北方前行。

马蹄声飞驰,急性的大军很快将平整的北门踏得一片泥泞。恢弘的鼓声中,飞驰于马上的禤景宸回眸看了一眼,目光瞬间被站在城门口的皇帝紧紧抓住。

她的君主站在红旗飘扬的城楼下,站在浩荡的百官前,深深地凝望着她。

灰蒙蒙的雾雨中,禤景宸仿佛能看到她温柔笑着的模样。

万中无一,这就是她的帝王。

是禤景宸第一次遇见她的时,也是最后一次见她时,镌刻在心上的模样。

她们都没有想到,马背上的一回眸,成了此生的最后一眼。

十日后,禤景宸抵达澜州,不过半月,便取得大捷。

可此次溯北来势汹汹,一次胜利后,战事就胶着了起来。皇后被拖在了澜州,就连大司命也因为战事吃紧带着监天司一起过去了。

绵长的战事中,粮草尤为重要。为了保证皇后的后方无忧,钟离朔想尽了办法筹集粮草。一面要忧心战事,一面还要操劳繁忙的国政。原本就在去年大病中瘦到不行的皇帝,脸色越发苍白。

在皇后征战溯北的要事下,大臣们还是有着一颗不死的争权心。以溯北来犯国政不稳,皆是因着皇帝无后,国基不稳为由,乘着皇后不在中宫,一面奏请皇帝另纳皇侍,一面请旨册立云中王钟离幕为皇太弟。

钟离朔被这群乱臣搅得头疼,索性摆出了强硬的态度,以战事为重待皇后归朝再议统统拒绝了。

大臣们劝不住她,就去怂恿了云中王。可谁知道云中王是个实心眼的,听到人胡言乱语就把人赶出王府,还急忙入宫找到钟离朔告状去了。

稚嫩的少年一年闯进朝晖殿时,皇帝正伏案批阅奏章。她像是被压弯了腰的松柏,佝偻着身躯一手持着朱笔批改着,一手掩着口鼻间或发出几声轻咳。

钟离幕一进来,还没见着人就开始说个不停,“皇姐,宁国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这才二十出头,要皇嗣还早着呢,可你知道嘛,这人竟然就敢打国之基石的主意。”

“他个不要脸的,自己别有用心,还想拉我下水,让我哄你册立我当皇太子。”

“我呸,这不是在害我嘛!”

钟离朔轻咳了几声,仰头看着喋喋不休的钟离幕,刚想说些什么,一口气上不来,逼得她剧烈咳嗽了起来。

手上的朱笔一抖,她佝偻着身躯,捂着口鼻,咳得浑身颤抖。

震天的咳嗽打断了钟离幕的话,他急忙的上前几步,看着快将内脏咳出来的钟离朔,着急道:“皇姐,皇姐,你怎么了皇姐!来人啊,传太医!”

钟离朔伸手,扶着他的手臂,剧烈咳嗽了好几声,这才缓上了一口气。她抹掉了嘴角,将手握成拳,放在了身侧,抬头看着幼弟,吃力的道:“孤没事。你再说说,那宁国侯如何了?”

她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唯有嘴唇,殷红似血。

第96章 朔景十二

十二

前线战事吃紧, 朝中群臣蠢蠢欲动, 钟离朔光要稳住朝中势力, 就耗费了过半的精力。也因此, 入夏之后,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朝中应当以北伐为首, 若是她再次病倒了, 转移视线的朝臣必定又在朝中掀起一番波澜, 继而影响到前线。钟离朔只得强撑病体,处处谨慎, 将周围之人都换成了绝对忠诚的监天司。

可自从第一次呕血后,钟离朔越发有心无力。直到因病头疼昏倒在了御书房中, 医工庄子礼极力拦着, 次日她才没有继续朝会。

“孤, 还能撑多久?”明媚的盛夏时节,钟离朔裹着厚重的大氅,坐在床上, 俯首看着跽坐在她床边的中年医工,苦笑道。

“陛下,经我翻遍弘文阁所有医学典籍,对比各类顽疾后,陛下应当是中了蛊。当务之急,应当派人前往南疆寻药, 好生休养,莫要操心国事了。”庄子礼仰头, 望着面色苍白的帝王,面色沉痛。

“孤只问你,孤还能撑多久。”钟离朔避开了这个问题,一双清澈的眼望着庄子礼,说道:“能帮孤撑过这个苦夏吗?”

皇后的大军已经夺回了望月关,将蛮族的军队赶进了草原,夏日之后便能灭掉蛮族王庭,令大楚彻底安定。

只要撑到那个时候,再来养病也不迟。

“陛下!”庄子礼唤了一声,语气里充斥着不忍。

“非孤忌病讳医,实是如今朝政离不得孤,若是派人到南疆走漏了风声,孤……”她停下了未说完的话,深吸一口气,对着庄子礼说道:“故而,劳烦庄大人了。”

庄子礼着实无奈,只好应承了帝王。可他一直未有放弃,对比着各类古籍,直到认出了皇帝身上的蛊毒。

那是血蝉蛊,令人在最灿烂的盛夏消亡的蛊毒。若是再不治疗,皇帝就要撑不过这个夏天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庄子礼,慌慌张张地去求帝王,恰好此时他的弟子同样发觉了这件事,几番抉择之下,皇帝最终选择派遣庄子礼的弟子持密旨前往南疆求药。

就在皇帝派人前往南疆的前几天,洪水淹没了宛州,宛州刺史乘着楚国大军皆在南疆,反了。

宛州的叛军如洪水般淹没了中宛二州,不过十日攻到了源州外城。朝中派遣无影向各州求援,得到的却是各州皆因宛州叛乱,纷纷揭竿而起。

此时的钟离朔已经意识到,这个早在楚国诸王叛乱时,就已经播下异心火中的国家,迟早要被这场洪流淹没。她唯一能求助的,就是远在溯北征伐的大军。

这场乱流将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楚国湮灭。

大厦将倾。

这是钟离朔在看着皇后派遣来的援军,被挡在宛州时唯一的感觉。在这一刻,她已经预见了自己注定的死亡。

于是她下令,命金袍卫突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源州贵族。

她已经决心将源州城拱手相送,与官员们想的一样,将北都黎州作为新的帝都。她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包括城中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