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陈微村里人说的,他们村都知道,陈微下面长了个女人才有的……”

“我操,真的假的……”

周邵言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没有完全对上号,但他听着陈微的名字,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很白净的,魂不守舍的脸。

话题越来越往下三路去,周邵言敲了两下栏杆。这是他们宿舍约定俗成的习惯,谁嫌说话烦想睡觉就敲栏杆示意。

这是周邵言第一次敲。很快,所有人噤声,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没过多久,周邵言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他路过管理的办公室时,听见里面传来很难听的斥骂,喊的名字是“陈微”。

他停住了脚步。

没过多久, 那个生面孔,也就是陈微从里面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根本没注意到他。

他默默跟着陈微往外走,始终保持一段距离。陈微的表情、肢体一开始还很克制,到了厂房背阴无人的地方,他突然蹲下,开始哭泣,声音很小,但哭得全身都在用力,甚至喘不过气来,到最后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来发泄,就好像一根弦绷到了极致,毫无预警地断裂。

周邵言在拐角处站了很久,直到陈微开始用手抹干净脸上的眼泪,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奇怪,但他挪不开脚。

又是一天中午,周邵言领完盒饭就站在了陈微斜对面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陈微的脸,才不到一个月,陈微好像比刚来的时候瘦了些,下巴更尖了。

大概是他的目光有些明显,陈微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抬眼望过来,短暂的对视过后,陈微立刻低下了头,像是被他吓到了。

周邵言于是让自己的视线尽可能收敛一些。

眼见着陈微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马上要吃完了,他突然开口说:“每次都吃这么少。”

陈微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点诧异,再度注意到周邵言的目光,才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肉眼可见地,陈微变得紧张起来,目光都一直在摇晃。

他马上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太奇怪了,像在没事找事,于是找补道:“剩饭,能不能给我吃?”

陈微似乎还有些害怕,嘴唇紧抿,不敢拒绝他,最后犹豫着伸出手把饭盒往他这边推了推,“给你。”

这是陈微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感觉自己血液都在往头顶上流,故作冷静地说:“谢谢,吃完了我帮你装零件。”

吃完饭,他履行自己的承诺。流水线前,他站在陈微旁边,帮他装零件,两个人挨得很近,他一偏头就能看见陈微的侧脸。

第二天中午,他又来找陈微。但陈微这次礼貌地拒绝了他:“昨天谢谢你,今天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他说:“这些活,我干着很简单。只要你以后,剩饭给我吃。”

从那天开始,每天中午他都会和陈微呆在一起,甚至有时候晚班他不忙,也会抽空来帮陈微。

很快,他发现陈微饭量越来越小,就好像在给他故意留饭一样。

吃饭的时候,陈微只扒了两口米饭和菜,就把几乎看不出来被动过模样的盒饭推给了他。

这种行为,应该可以被定义为讨好。

周邵言看着陈微,他进厂以来,几乎没有笑过,大部分时间脸上愁云密布,颊上肉越来越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截了当地告诉陈微,即使不用盒饭作为交换,他也愿意帮陈微打螺丝。

如果陈微问他图什么呢?周邵言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也许,他只是不想再看到陈微哭得那么伤心了。

他把盒饭又推回去,道:“再吃一点。”

陈微愣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我吃饱了。”

他把盒饭推回到陈微身前,用筷子比量了一下区域,语气不容置疑道:“吃完这些。”

陈微一脸不敢忤逆他的表情,又默默低着头继续扒饭。

到了年底,厂里越来越忙,他无暇分身去帮陈微。陈微连这条线上的活都没完全熟悉,又被安排到一条新流水线上,手忙脚乱,被扣了工资,中午吃饭时无精打采。

下午,他抽空去找陈微,想帮忙。结果看见陈微独自往工厂后面的区域走。

很快有狗叫声传过来,很响亮,叫得人心里不舒服。他知道那条狼狗很凶,前几天还有人被咬了腿。他跟上去,就见陈微把手往狂吠不止的狗嘴里伸。

他冲上去,一边捏住了狗嘴,一手把陈微推开。手指瞬间被锋利的牙齿边缘割伤,鲜血直流。

他把已经被吓傻的陈微拉开,远离这条狗,血星星点点滴了一地。

从小到大,他生气的次数很少,站在水龙头旁边冲冷水止血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伤口,想到如果刚才不是他及时阻止,陈微会受更重的伤。

他有种想发火的冲动。

所以即便陈微哭着跟他说对不起,他还是一把抓起陈微的手腕,语气冷漠:“咬断了哭也没用。”

陈微的眼睛很能装眼泪,一眨眼就有新的泪水滴下来,他还是说:“对不起。”

他顿时后悔了。反正陈微没有被咬到,事情并不算太严重。他松开了抓住陈微的手。

这天陈微陪他去打了狂犬疫苗。陈微似乎是被吓到了,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拿走了医院的收据,对他说:“谢谢你,疫苗钱,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陈微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不容他拒绝。

狂犬疫苗分五次打,第二针时,周邵言还想着让陈微陪他去,他还可以在路边找个馆子请陈微吃饭。

但陈微突然回家了。

隔了一个星期,陈微才回来。周邵言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他突然请假的原因――陈微的父亲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