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念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只好坐起来按开了壁灯的开关。
暖橘色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视野,使她混沌的脑子有了些许清明。
枕头一旁放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还有她之前留在这里的内衣内裤。她将衣服换上,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去了书房。
白润泽意料之中地已经离开了,书房大概是被阿姨收拾过,地面书桌茶几沙发都干干净净,房间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她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一打开十几个未接来电提示便弹了出来。
有两个是周晓丽打来的,剩下的十叁个则全部出自同一个号码。而这个号码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润泽的儿子,白进。
沉念只看了眼就将手机按灭装进包中。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不欲再磨蹭,简单收拾一下换上自己的鞋子就下楼去了。
阿姨就在楼下等她,见她下来赶忙迎上前,“沉小姐,我给你做了晚餐,你吃点再走吧。”
她连连摆手,“不了阿姨,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
“你等我两分钟,我去给装起来你带回家吃好不好?”阿姨看着她的眼神恳切。
沉念不想辜负对方一片心意,只好说,“麻烦您了。”
回去自然也是白润泽司机送的,两人一路无话,不过下车时沉念还是跟他道了声谢。
进了家门,一直有些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她烧上热水,换了身睡衣坐在沙发上给周晓丽回电话。
“喂?老板您这会儿不忙了?”
“嗯。怎么了晓丽,我看你下午给我打了两个电话?”
周晓丽好像正跟人在外面大排档吃饭,环境嘈杂,“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想采访您来着,问你下月初有没有时间。”
沉念微微皱眉,她一向排斥将自己置于公众视野中,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你跟他说,我从来不接受采访。”
“我说了的,不过人家挺坚持。而且是张春平来采访,你知道张春平吗?他之前曝光黑煤矿被人几百万买命,好火的。”
“张春平…”沉念垂眸思索,“哦…华经日报深度调查部那个?我确实知道他。但这和我不接受采访并不冲突。”沉念一直都有订华经日报,张春平算是华经的招牌之一,以胆子大、敢讲实话着称。
任何时代,一个真正的斗士都是令人尊敬的,周晓丽敬佩张春平,自然想替他争取一下,所以特地给沉念打了电话。不过这种事强求不来,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也没什么遗憾,“我知道啦,那我跟那边说下。”
“好。”
沉念的学校算是华国独一个,从办学开始想要采访她的人一直就没少过,因此她并未把这一插曲放下心上。结束通话后翻看来电记录,手指隔着屏幕在属于白进的那一串数字上一点一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按下通话键。
这些年她游走于不同男人之间,这些人年龄身份性格各不相同,但都有着极强的洞察和敏锐的感知,和他们虚与委蛇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沉念从不会因为他们对自己流露出的那一点柔情而放松警惕,因此她私人手机里大多数联系人都未保存姓名。
好在她上学时成绩虽不算多优异,但记性不错,背几个号码倒也难不倒她。
白进最近追她追得实在是紧,隔叁差五找她,她说自己基金会不收钱他就要给学校捐电脑,甚至组织公司员工来给学生送温暖。
虽然缠人了点,但沉念并不讨厌他,毕竟从他身上她可以感受到一种属于八五后青年人的蓬勃朝气,这种感染力极强的生机也能给她灰蒙蒙的生活带来些许阳光。
八、伤逝
心里有些烦乱,沉念关上手机扔到一边,顺手打开了电视。
央视一套正放着《我的青春谁做主》?,沉念看了一会,完全提不起兴致,连着换了几个台,发现其他电视剧更是无趣,至于什么动物世界、走近科学,那更加不是她的菜,于是只好懒散地离开沙发到书房找书。
平日她多数时间都在学校,放假后就辗转于几个男人之间,回家的机会很少。房子长时间不住又没有人来打扫,灰尘积得到处都是,踩着凳子拿本书也能被搞得灰头土脸。拿完书看着仿真皮凳子上两个明显的脚印,沉念忍不住傻乐了几秒。
她这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作为八十年代云山市最早的商品房,曾经也是“豪宅”。可惜二十多年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变了几轮,“豪宅”也成了“老破小”。
可老破小归老破小,沉念就是不愿意搬走。
赵秋生之前新楼盘发售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住,说她这个小区太老还靠近铁路,每每火车经过地板都跟着震颤,居住条件实在恶劣。
被她拒绝时男人还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这楼下面埋着什么宝贝。她也开玩笑,说,是啊,这里确实有宝贝,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会搬走,一辈子守着宝贝过日子。
如果这里真有什么宝贝,那大概就是她封存于此的初心,是她选择留在此地最朴素最真诚的心愿。她想,每一个华人,每一个义无反顾克服万难也要回来的华人,都曾抱着这样一份赤诚,即通过自己所长努力推动祖国发展,让更多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
当初经历了林皓那事后她还是选择加入华国国籍。弗兰克无法接受,反复劝说她两国之间不止经济条件相差甚远,还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她绝不可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她当时告诉弗兰克,她不需要适应什么,她只需要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无论她什么样子,这片土地都会包容她,因为她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
弗兰克没有提起她与林皓的事,也没有冠冕堂皇地去扯两国制度。毕竟这世上本就不存在温情的政权,每个政权的首要任务都是维护自己的统治,哪种制度具有优越性是各国政府官员该去扯皮的。而林皓那件事最后的不了了之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没底气以此做文章。
沉念虽然单纯,但不是没脑子,她接受过高等教育,见过广阔的世界,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弗兰克那时正处在事业上升期,软件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每天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份去用。他着实没法拿出太多时间留在华国跟沉念这个准未婚妻纠缠。而艾格家族里多数人本就对当初收养沉念且给她家族后辈同等待遇有极大意见,巴不得沉念从此别再回去。沉念最后如愿留在华国,老艾格做主,保留了她在家族信托里的那份,但不再把她列为遗产继承人。
沉念入籍的事是廖和平帮忙办的。那时两人还没搞到一起,他之所以帮忙是因为受了林皓大哥林鸿的委托。毕竟林家人不好直接出面,而廖和平是除林家人外唯一了解此事内情且能信任的人。
廖和平和林鸿、林皓是发小,他和林皓一起办过的荒唐事不胜枚举。对沉念被强奸一事初期只是觉得林皓现在玩得有点太大,什么人都招惹,但要说跟沉念共情、同情她的遭遇,那根本不可能。
但即使没有共情,廖和平也很难理解沉念的选择。毕竟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国外的月亮比较圆,争先恐后往外跑、想方设法加入外籍。沉念本身就是M籍,又在大陆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居然还上赶着要加入华籍,着实匪夷所思。
不过他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林家那边极力促成此事,觉得沉念入了籍对他们的威胁会更小。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沉念请他吃饭时,他才闲聊般地问起沉念缘由。
沉念摇晃酒杯,注视着挂在杯壁上的一层淡红,缓缓开口,“总归是我的祖国,我父母出生的地方。我想很少有人会真的对自己的祖国没有感情,哪怕那些不停咒骂的,怕是也同样摆脱不了那份血脉的羁绊,就像一个人难以摆脱他的原生家庭一样。”
类似表白祖国的话廖和平真没少听,各种场合都有人会说起诸如“我深爱祖国人民,所以我…”这种句式的话,说话者大都是一脸能把自己感动到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