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穿了半腰的浅棕色麂皮裙,上身是带毛边的紧身长袖毛衣,室内开了暖气,搭在一旁的鹿纹绒上衣应该也是她的。

也许是感冒,又也许是被他弄哭的,她的眼角和鼻尖都残留着短时间无法消去的红,走近了可以听见坐在她旁边的朋友夸她今天的妆容好看,她勉勉强强地将错就错,对小鹿这一绰号接受得顺理成章。

陆向珩和几位相熟的部长说了话,大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室内闷热,但他没有脱掉风衣的意思,宴会厅的音响设备终于好不容易被打开,可以点歌了,一时之间室内氛围活跃了起来。

陆向珩倒饮料时不经意瞥了一眼文艺部那桌,周弥音从他进来到现在没有看他任何一眼,好像从不认识他一般只顾着和旁边的朋友嬉闹,她今天似乎情绪十分高涨,对同桌递来的香槟毫不推辞,考虑到她在英国的酒量,陆向珩没有多担心。

他拒绝了递过来的高脚杯之后他还要去风台街一趟,所以不会沾任何酒水。

他笑着说今天胃不舒服,坐在一旁的司熏皱了皱眉,有意无意地帮他挡酒。

陆向珩受宠若惊,但一时无暇去问究竟为何,歌声还才开始,就有几个喝醉的部长跑到他这里来哭诉,他听得头疼,但应付只是习以为常的简单事。

说完这个就离开。

陆向珩在心里暗自想道,说完这个就离开,带宋婵去风台街,不要再去想周弥音。

但是话怎么都说不完,来的人总是用一些有的没的来搭话,司熏不喜欢说话大家都知道,所以什么苦病哀乐都往他这边倒。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一一接了。

周弥音的位置隔了他两桌,中间人来人往,很多时候看不清她在做什么,她依旧像表露出来的那般开心,从对面的女生手里抽走鬼牌后微变的脸色都不像作假。

好像这些天一直在经历无休止吵架和冷战的人不是她,那些话语疼痛针砭人心,让陆向珩每每想起都感到头痛欲裂。

她穿的毛衣很好覆盖了她的喉骨皮肤,那里被他掐得发紫,像是永远去除不了的瘢痕,不知道这几天消去没有,周弥音在他不在的时候总是忘记搽药,就像故意要留着给他看一般。

那天中午她来主席办公室找他理论,他被她的话激得一时生气,压着她在门上摁着做了一次,她埋头隔着衬衣咬破他肩膀处的皮肤,被他用手扼住脖子抵在门上,手指撑开她的嘴让她不能合上。

和不受控的唾液一同流下的还有滚烫的眼泪,她第一次骂他,用的是“you ? fucking ? idiot.”。

结束后她躺在地上不愿意让他碰,给她擦眼泪的时候虎口上又被咬了几串印记,现在那个地方绑着绷带,已经不会渗血,但却在愈合时不停发痒,挠心抓肺。

周弥音知道陆向珩在看她,从他不时侧身取纸巾或者其他什么琐碎物品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从来不是拖沓的,有什么事都尽量一次完成,这样才符合他自己的心理预期。

偏是这样,她就越不会去给这种小气的偷窥任何变成对视的可能,她接过一杯又一杯递来的饮料,意识到自己比平时表现得要活跃许多却让她心情大好。

起泡酒灌进喉咙的时候总会牵动两侧的皮肤,带来一些牵扯的疼痛。

虽然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但此刻还没化瘀,伤处一天比一天看着骇人,近乎洗不干净的淤痕,所幸冬天准许她将脖子藏在衣服下面,这样才躲过了同学和老师的审看。

想到此处,周弥音不免又灌了几口饮料,把一肚子闷气重新塞回胃里。

对唱歌感兴趣的人已经去前面点歌了,剩下桌上的都是不打算唱歌的,有人提议玩小姐牌,兴致勃勃地听完规则之后想起在伦敦玩酒桌游戏的经历。

那是她第一次参与这种游戏,pre ? drinking的时候玩“I ? have ? never ? been”,侧对面就坐着当时被硬拉出来的陆向珩,那次酒局游戏的初体验意外地令人挫败,因为那天晚上陆向珩没有动桌上任何一杯酒。

后来她也才发现,是因为他不愿意喝酒所以才在很多轮次上说了谎。

比如说问到恋爱对象问到性伴侣的时候他都没有伸回手指,但是实际上和她的那次是他第一次做爱,他也没谈过恋爱。

牌发到手里时,周弥音还在沉浸在上次酒桌游戏的记忆里,直到有人提醒她说有人抽到照相机牌要注意听别人的话,她才摇了摇头,有些无聊地把手里的那张方块7反扣在桌面。

“照相机。”

小姐牌的规则是:抽到5号数字牌的人说出“照相机”三个字后全桌的人都必须静止,先动的人罚酒一杯。

周弥音刚好伸手去拿外套里的手机,脸刚侧向右边,就被一声“照相机”给被迫叫停,这个方向对准了陆向珩的位置。

他们这桌的叫停吸引了其他桌的目光。

很快,陆向珩也在同桌的提醒下,抬眼扫了过来,正巧碰上她的视线。

可以闭眼,可以先动接受惩罚,但当陆向珩和她对视上的时候她就完全忘记去思考这种可能性。

也许还有一些暗自较量的心思在里面,她不躲也不逃,就这么和他对视了十几秒。

这种隔空对视的胆大行为在短暂的时间内不容易被发现,并且在不久之后,同桌维持着举杯子喝水动作的女生就绷不住颤抖着手放下水杯说道:“我认输……”

“ok了大家,可以动了。”

“我喝我喝我喝。”

周弥音这才移开视线,后知后觉的恍惚让她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低度数的酒精饮料。

刚刚对视的一眼让她将一切气恼与怨怼都忘得烟消云散,她按照原来的想法掏出手机,给陆向珩发了一条短讯。

余光中看见他带有歉意地起身往门外走,周弥音也对着自己的脸扇了扇风,借故上厕所脱离了席间。

“离桌的要自罚一杯啊。”

周弥音接过对面递过来的满满一方杯黄酒,夹杂汽水的味道让她神经发疼,但很快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向门走去。

出了隔音的大门,外面是跃层的设计,阶梯旋转而下,陆向珩站在楼梯中间,手靠在栏杆上,听到关门的声音抬头看过来时,天花板垂落的华丽吊灯光影打在他的侧脸。

周弥音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他转过侧着的身,相较席间的温润多了几分疲惫。

在抱紧他之前,她闻到熟悉的木质香气,缓解刚刚饮下的大量酒精的烧胃感。

“我错了,不该这么和你闹脾气。”周弥音埋在他肩上,生平第一次向人服软低头认错,但她并不觉得羞耻,只是一时之间被他大衣微绒的材质刺得有些脸疼。

“就和我说这个?”陆向珩说,她比他踩高了两个台阶,重量都倾轧在他上身,他一面回忆起刚刚离席前听到的话:

“是在看你吧,主席。”

陆向珩一时间,刚想否认这话,抬头看时却发现问话的人看向的是司熏。

司熏先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否认对方的话,而是拿了一杯新倒的酒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