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学校……有哪些人我不知道,但你教高一,新生里是不是有个叫宋婵的?”桌对面的老师用纸巾擦掉额间流下的水,无意间问到的事让他心下一跳。
“是……我们班的学生。”他规矩地回答道,并没有对此进行多余的调侃分说。
“那她肯定是你的班长了,或者,学委?这姑娘特出色,怎么样,到了高中是不是也是年级前几?”
周围的喧闹裹杂着饮料倒进玻璃杯里的声音奏鸣,他摇摇头,眉间清醒了几分:“我们说的好像不是一个人。”宋婵的成绩总是在及格线低空飞过,实在算不上好。
“大宋的宋,貂蝉的蝉,我也记不太清了,不是这俩字?”
“字不一样的,人也不是同一个。”
“这样,那就不是一个,我说的那个是因为没升去一高,年级上的老师都觉得可惜,后来风声透露,说是家里出了事……你说这整的。”
“你说的宋婵是怎么样的宋婵。”下意识地,他问。
“我操,这该怎么形容……”满腹啤酒的生物老师涨红着脸,憋了半天:“漂亮。聪明。”
“挺适合她的。”他趁着酒劲嘀咕着好像说了句不入流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觉得吗,家道中落的剧本多合适她,这种女生书读多了都挺装的……上次我那个相亲对象……”
徐煦之看着眼前丑态毕露的同学,好像才经别数年,两个人之间就已经逾越了不可理解的鸿沟,他放下手里的啤酒,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转了转手上的腕表,倍感恶心。
今天是班主任监考语文,他抱着保温杯坐在讲台上,一脸来做慈善的样子。
前十五分钟巡视完考场后就坐回讲台上带好眼镜继续看书,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老师,教师的威严并不在平时的疾言厉色里体现出来,但月考时,班上学生并从不敢在他监考的场次悄悄递传纸条。
原因是有次他从书里抬头,正巧看到一对学生在传小抄,却一句话也没说,继续翻开另一本书笑眯眯地看。最后是和他最早眼神相接的学生脸色惨白着去他办公室主动认错道歉,自己申请取消了那次考试成绩。
宋婵很欣赏这样的老师,倒不是他有多优秀能干,也不是因为他身上总带有一种被书本浸染经年的学生们所期待的精英特质,而是因为他从不多管闲事,从不去做干扰任何学生的命运轨迹的事。
了解之后大概也能直到他实际上被安排做班主任也是无奈之举,从他每次班级活动的无所谓态度中感受得出来。
除此之外,徐煦之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都确有优雅的气质,宋婵评价是适合坐在讲台上当菩萨的类型。和别的男老师不一样的是,虽然都一样拿着私立学校高昂的工资,别人拿来投入进房车贷款家庭事业,而他总是在自己生活质量上表现出极其强烈的优渥感。
刚见面时他就一身正装,像是旧有时期留洋归国的先生,但却不掩奢侈,那时的他戴着江诗丹顿的蓝盘表,宋婵没太在意具体型号,大约够他在这所费用不菲的私立教书一年的工资。
他最喜欢的应该是那只逆跳,佩戴次数超越所有大小不一的蓝盘,有时会戴略显高调的陀飞轮,金色的羽翅轮转在象牙白的盘上,讲课时写板书时会一闪一闪,和佩戴在他领带上的哑光夹相称。
今天他戴的是逆跳。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事出反常地在最后五分钟捏起她放置在桌面上快四十分钟的试卷,上面早已没有书写的温度,一直看向窗外的宋婵,目光被他纤细好看的手腕吸引,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
平和的面容之下,他的眼神像是在问她:为什么每次都故意计算,作文永远只写到标注字数800的那一行。
他们对视了一会,周围的学生还在为写不完作文结尾的最后五分钟而感到焦灼,笔尖磨损卷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没人注意到他们,学生的眼神都默契地聚焦到自己的语文试卷上。
几秒的瞬间像是被倍速放慢般不断拉长,最后他的手背抵住表盘边缘,在桌面上摆正了她的试卷,就像是要极力矫正什么回轨一般。
宋婵抬头看他,再次低头的时候已经是她被轻轻敲了桌面,被要求到他的单独休息室里说话。
这可不是一般教师的特权,矜贵的子弟是这样的。她感叹。
那些她曾经认为理所应当的事物,在现在看来,再也无法用原有的视角去看。
他脱下外套,用擦得锃亮的咖啡机煮熟碾透的日晒瑰夏豆,宋婵毫不关心地站在一旁,没有兴趣地冷眼旁观,不想看他在做什么,最后不得不四处打量他的休息室一间干净无尘的房间。
桌子,沙发,桌子,柜子。点缀物只有一幅帕尔默的初雪复制品。
他回头正好注意到她对那幅画感兴趣,开口解释道:“朋友画的。”
“嗯。”她其实也不感兴趣,只不过视线无处安放,但她并不有意解释自己的局促。
“你坐,我这边还需要一些时间,你就坐着听我说就行。”徐煦之转动机器上的旋钮,背对着她手上不停忙碌着。
“老师您说。”
“你有没有兴趣搞物竞?”
第51章 | 0051 体征
“你还参加物竞比赛吗?”负责物竞的老师专门跑了一趟医院,表达出极度期待她参加省赛以至于进一步拿国奖的心情,她说这些的时候陆向珩正在门外接电话,作为被劝说者,她实在不好打断对方的话。
宋婵只好尴尬地回复,用最官方委婉的应答,但也绝不多说任何一字,表达她留下继续的可能。幸好老师也不再纠缠,遗憾地放下鲜花和对她的期待,又和接完电话的陆向珩在门口聊了一些比赛的事才欣然离开。
“确定放弃物竞了?”陆向珩坐在她身边的看护椅上,捏着手机的手指看起来冰凉苍白,但与之前几次相比表情已经缓和不少。原本剪短的头发长得略微长了,他却没有去修剪,好像就像企图把它们积蓄在那里,想搁置一段时间。
宋婵伸手去撩他额前的头发时被他猝不及防地闪躲给惊到,反应过来后的她也讶异于自己的这种行为,只好从酸涩的喉管里吐出干巴巴的几个字试图缓解尴尬:“嗯,不学了。”
日积月累很微小的变化,在时间的跳跃中放大得令人生畏。
她突然想起周弥音,然后记忆再与那个女生交相重合。
窗外白鸟惊掠,划出一条弯曲的银弦弧线。
宋婵和季佳泽要多低调有多低调,再加上两个学部作息的偏差,并没有人会通过两个人的同时消失能产生何等联想。
忧郁且生人勿近的气质让宋婵得以从刚开学时热烈不一的追求中逃离,而季佳泽不同,在更为开阔的环境中,监管不再那么戒严,女生愿意抹杀掉那段刻意保持的社交距离,伸出永远向上的骄傲脖颈,只为得到近距离接触时那种令人眩晕的体验,并在一次次试探中成瘾,但又不得不在规训中压抑自身的欲望而生成一种对其指定对象的无端怨恨。
季佳泽很好,他好就好在可以懒散地站在国际班教室门口,并不在意身后悄悄打量他的人,也不用担心她们会突兀地表达。
她们恨他目空一物,听人说话时从不带有诚意的俯首,而是略微抬着些下巴,甚至给不出一段打量的侧视。
“嗯。”季佳泽略微点了头,却是对着实验A班方向上一层阳台垂下来的那棵常青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