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她邻桌的女生戳了戳她的手臂,向教室窗外的位置指了指,她回头看过去,才发现陆向珩就站在打开的那块窗户前看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今天穿着灰色的衬衫,戴着透明镜片,面上的表情很淡,看到周弥音转过身来,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又开口无声地问道:“语文考了多少分?”

周弥音看得不是很明确,但大概知道他在问她考得如何,她左手拿着那张成绩表,右手拿着班主任硬塞给她每天必做的语文补习卷,欲哭无泪地回道:“我真的不想再学语文了。”

周弥音看到陆向珩很快勾了一下唇角,侧回了头后又作了一个比之前略显夸张的口型。

这次周弥音看清楚了,他说:过来。

陆向珩和周弥音说了一会话就回去了。他其实早就知道她语文考了多少分,特意从另一栋楼跑过来是为了和她说几句话好学生周弥音入乡随俗,不肯带手机来学校上课,她有的时候在这方面就会坚持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固执。

不过她认真遵守校规校训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她的初中是个教会学校,校风比品川严肃不少,可能也受这个影响比较大。

“下午的课翘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陆向珩看着她拽着校服前摆不说话,就知道她因为语文没考好被班主任单独训话了有些不开心。

“下午有语文课……不能翘的。”周弥音闷闷地回,不止要上不喜欢的语文课,她还有一堆语文卷子要写。

“给你请好假了,走教导那边,下午我让学委帮你和班主任说。”他们班主任执教十几年可能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班上遇见语文不及格的学生,那种古板的怪脾气中年大叔,下午连堂课上不给她脸色看才怪。

“那……好吧,你中午过来接我?”周弥音叹了叹气,觉得70多分的鸿沟就像一座桥架设在她和陆向珩之间,瞬间拉开了超远的距离,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叹了叹气。

陆向珩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沮丧,只回了一句:“嗯,我接你,在教室里等我。”

然后让她先回教室上课。

中午陆向珩来得稍微晚了些,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乖乖坐在教室里写加餐卷子的周弥音抬起头看他的时候,那种微妙的神色又很快调整过来了,他慢慢地走到她身边看她答的题。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三个学生趴在桌上午休,只有风翻动书页的声音。

周弥音还在学写字,她不喜欢楷体的方正,更喜欢偏斜一些的行书,这就需要她每天要多写一页字帖,整个过程练起来十分痛苦。

她写的字目前间架结构只是照猫画虎,是和她本人形象完全不一致的难看。

所以陆向珩一靠近她的试卷,她就用手捂了起来不让他看。

陆向珩没理会她,拿起一旁的试卷外壳,翠绿色的底配黄字,《语文满分30卷》,问了才知道是班主任让她每天写一张,争取在下次月考前能在语文成绩上突飞猛进。

“其他题无所谓,可以练练作文。”陆向珩的声音沉下一些声线后会带有一些温柔的颗粒感,偶尔会有鼻音,听起来像感冒,就像真的感冒了一样温柔。

“练了作文就行?”她显然也是不理解这种题海战术的,但陆向珩提出的意见她都会重视去听。

“嗯,我看题都不一样,还可以做做诗歌鉴赏,顺便,当练字了。”他帮她合上书页,让她收拾好东西出校。

“我们待会要去哪儿呀。”周弥音习惯性把中性笔装进背包里,想着一会不回校还把今天可能会布置的作业都带上了。

“可以猜猜。”陆向珩回。

窗外掠进的风正好吹过他舒朗的眉眼。

陆向珩带周弥音坐了巴士车下山,随后搭了近郊地铁五号线。

他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应该不是从学校的储物柜里拿出来的,看起来很顺,没有皱褶折角,只搭在他曲起的胳膊上,像一条干净的瀑布。

地铁里有许多空座位,陆向珩并没有坐,只站在周弥音坐下的位置前握着扶手。

工作日的下午人很少,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铁轨交错磕碰的声响。泛着金属光泽的地铁座位冰冰凉凉的,一扇自动开合的门隔开了外界的一切闷热与蝉鸣的夏天。

再进一条漆黑无物的隧道,耳周突然而来的静谧总会让人心旷神怡。

在上课期间逃离学校,一切被训斥被否定的困扰都搁在脑后,她很快乐观起来。

她并不是会在成绩上斤斤计较的人,只是突如其来学制的改变让她有些条件反射地感到不适应,如果可以对校方提案,她希望大家都能意识到外国友人需要多多在语文方面得到善待。

只是,她现在存疑的只剩陆向珩到底要带她去哪里这个问题。

她不是笨蛋,下午肯定有特殊的安排。

但陆向珩总是看上去兴致缺缺的,在递给她单程票说完最后一句“往这边走”后,两个人之间就淌着一条不宽不窄的沉默,随着车厢的转向而前后拉扯着之间的界限。

有的时候,她的膝盖也会轻轻擦过他的裤腿。

周弥音其实很想张口问一问,但实在没有好的搭话理由。对于陆向珩,她总是被动听任比主动更多一些,在一段关系中失去主动权,而且还是她心甘情愿举手弃权的,本不是她的作风。

但如果是陆向珩就没关系。

除了喜欢没什么别的原因。

而且他太危险,和他在英国短暂相处的几个月里她就已经意识到,和他交往,不是被他掌控,就必须施用暴力掌控他,前者会让自己置身于被他俯视把玩的境地,也许没过多久他就会失去兴趣感到索然无味;只有后者才有可能让他心甘情愿捧出真心,两个人所处的天平才有可能向她的方向略微倾斜。

但她会丧失一切主动的勇气。

她对待他从来都没什么自信,唯一一次主动也许就是趁他回国兵荒马乱之际蓄意的不断靠近和那次午后教室里的大胆赌约也许是他所施舍的宽恕,她次次触其逆鳞,最后又都被一种令人生畏的态度所原谅。

她大可以猜测这是因为她是有所不同的,但她还是被“自作多情”的设想所阻止了。

后来周弥音才知道,这种表现的另一种说法也可以是:在乎,但不完全在乎。

地铁的指示灯闪动,最后在市博物馆一站,在开门前一瞬间他说:“到了。”

起身,理好身后裙摆,尾随在他身后,下楼,投进那块深蓝色的塑料薄币,过闸机。

F口拐角有自动售花机,不是包装精致的玫瑰百合,里面摆的是一束束出乎意料的栀子和茉莉,是隔着玻璃板都能闻见的香气。

周弥音问陆向珩这是什么花,可他不在意,瞥了一眼便回她说“茉莉”。

她看出他不感兴趣,也只“哦”了一声,只跟着他从写满汉字的地铁站坐扶梯升至地面。

她回想了今天的课表,想起今天周二,博物馆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