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银狐”二字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什么未知的机关,整间屋子的情形陡然变幻,空气一凝,仿佛在一瞬间冻结成了冰,一阵缥缈的吟唱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婉转起伏,如浪如波,似幻似魅。
陶桃脑门一突,暗道一声“不好”,急忙站起身来想要退开。
恰在此次灯烛尽灭,整间厅堂随之汩汩冒出水来,蜿蜒如蛇的水草疯狂蔓上,顷刻间便缚住了陶桃想要逃离的双脚。她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却在脑海中生根发芽,越来越高亢尖利,宛如针尖刺入脑髓,疼得她几乎晕厥。
那四人目眦尽裂,脸上露出痛苦万状的表情,五指弯曲去抓自己的喉咙。水从四面八方不停涌来,眨眼间便灌满了整间厅堂,杯碟碗盏,残羹冷炙,乃至桌子椅子、屏风摆设,俱如浮萍般在水中漂荡起来,陶桃不敢呼吸,只能尽量放松,任由身体在水中随波浪上下起浮。
明明是暗夜,却有不知哪来的光芒在周围闪烁,流光荡漾中,她看见那几个猎狐人仍保持着坐立的姿势,双手如尖利的钉耙,将自己的喉咙抓得鲜血淋漓还不罢休,直到喉间被撕扯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脸上方才漫出诡异的微笑,手指随之张开垂下,眼珠渐渐翻白。
陶桃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惊呼出声,很快一串串蓝色水泡便浮游开来,荡涤着满是腥臭血沫的水,那四具身体渐渐僵直,往上浮去,和漂浮在水中的杂物一起,共同卷成一个黑洞洞的漩涡。
水变得清澈透亮,而陶桃的身体却越发沉重,缓缓向下坠落。
陶桃的故事15
陶桃努力保持着清醒,幸好那四人死后脑海中的声音便止歇下来,脚上的束缚也减轻不少,她赶紧摆开双臂双腿,奋力往门口游去。
没有了吟唱声的干扰,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沉沉的兽狺之声,那声音透着隐约的焦急和愤怒,还伴随着利爪不断抓挠屋顶的格格声。
陶桃精神骤然一振,双腿使劲一蹬,游到门口拔开门闩。只听“哗啦”一声,大水冲开厅堂大门,与此同时顶上房梁崩裂,屋顶塌陷,一只白狐随之跃下,在水中滚了滚,身体一瞬间长大一倍不止。
它抖开水珠伏低身子,冲着陶桃喊:“上来!”
陶桃手脚发软,勉力爬上狐背,哆嗦着抓住狐毛,狐狸猛地向前一蹿,在泼天的水潮中向着后方九曲回廊奔去。
水草疯狂蔓出,见风便长,犹如吐信的毒蛇呲呲卷来,回廊两边波涛汹涌,水浪卷起万丈水墙轰然打来,白狐毫不理会,似离弦的箭一般沿着回廊飞驰。一时间风似焚轮,水如利剑,脚下道路一寸寸被碾碎爆开,白狐毫不停顿,一转头冲向回廊另一个岔口,撒腿狂奔。
木屑横飞,水雾激扬,浪头一轮一轮自左右扑来,后头的水草亦变换方向紧追不舍,狂峰叠浪中陶桃几乎不能呼吸,她勉力回头看去,只见两边的水墙高高展开,像两扇巨大的蚌壳,呼啸着不断合拢,往往在蚌壳闭合的一瞬间,狐狸驮着她一个前扑,险之又险的一次次冲出蚌壳的包裹。
陶桃喃喃道:“这么会这样?明明刚才已经快要消退了……”
她本是自言自语,却不料蔺摇光的声音穿透风刀雨箭,即刻在耳边响起:“这是造相之术,因刚那“银狐”二字引发,本只针对那几人,却因我的闯入变本加厉……”
“造相之术?”
“嗯,与普通的幻术不同,幻术师凝结出幻境,或需要真实的东西作为媒介,或需要借助生灵死后的魂魄之力,被困之人可以凭借自身的本领脱困,若能力不足便会被幻境绞杀。”狐狸脚下不停,一面风驰电掣越过一道道水墙,一面解释。
“造相之术则是魅术师事先侵入被施术之人的意识,因势而导,顺势凝造而成,以被施术者的神识意念为媒介,深埋其中,或永不引发,而一旦引发,被施术者便会依照相术指令行事,闯入者往往被波及而难逃性命。”
陶桃暗暗心惊,喃喃道:“那这‘银狐’二字到底牵涉到什么秘密?以至于那魅术师戒备至此,一旦提及,立刻令他们自杀?”
蔺摇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闷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凝结此相界的人魅术强大到我无法想象,幸好这人还不在这里,否则我根本进不来。”
陶桃再度回头,发现那两扇蚌壳般的水墙逐渐平息,而蜿蜒而来的水草也被越拉越远,不由松了口气,问道:“这造相之术这么厉害?你修炼过吗?”
话音方落,“轰隆”一声巨响,水墙又自前方冲天而起,风狂雨骤,地动山摇,整个水面波涛翻滚,回廊早已淹没在洪水中,一块块的木板被水浪卷起又砸下,狐狸换了个方向纵身一跃,足下一点踩过浮板,再度腾空而起,跳到下一块浮板上。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陶桃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跟我娘修炼过一点,在造相之术制造的相界中,只要掌握诀窍,便能抽取相界之力幻化自身,因势而动,移易无穷。”
“怪不得你能变大这么多,”陶桃几乎被颠下狐背,忙搂住狐颈,提心吊胆问道,“这么说,在这相界中,可以想变什么就变什么?”
“那也得与支撑相界的精神力量发生共鸣才行,”蔺摇光的声音时断时续,“此消彼长,我取一分,相界维系之力便消退一分,这也是为何一旦我闯入,这相界便欲尽快将我扼杀”
话未说完,狐狸脚下一个急刹,前方再无浮板,目光所及之处,铺天盖地都是水,水墙虽已消散,但水浪仍然涌动不休,酝酿着下一个杀招。
一人一狐瞭望着远方,陶桃自狐背上翻下来,倚着狐肩站立在狭小的浮板上。
风平浪歇,狐狸的身形悄然伸展开,不一会儿已变回人身,遍身狐毛化做一件白底银纹的衣衫,一头白发夹杂着银丝迤逦垂下,轻盈衣裾裹着丝丝发稍,临空飘飞不绝。
陶桃检查着身上的各色小药瓶,嘟哝道:“还好,没打湿……对了怎样才可以和这里的精神力量产生共鸣?”
她转头仰望着蔺摇光绝美的侧脸,充满期待地问:“你可以说说么?”
蔺摇光长眉微凝,显得有点苦恼,“这个……有点难,一时说不清,不过就算你修习过造相之术,在这个相界中你可能也没办法化其力量为己用,因为这里散落残存的力量都是妖力,我可以获取,你却不行。”
“妖力?你是说这个魅术师很可能是妖?”陶桃诧异道,“传闻最强大最厉害的妖不都被隔绝在沧南妖域中么?这事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她瞟一眼蔺摇光,小心翼翼地问:“……你娘妖力就很强,又会造相之术,银狐二字又是引发关键,会不会是你娘造了这个相界?”
蔺摇光苦笑摇头,“不是我娘,我能感觉得出来。这个相界攻击力很强,而且很明显要置我于死地”
陶桃冲口道:“因为你也是银狐!哦,不对,现在只能算小半只……早知这样,你就不应该进来救我,我运气好,福大命大,也许自己也能逃出去。”
“谁进来救你?”蔺摇光有点急了,“我是听到“银狐”两个字一着急才进来的!”
“哦,也对,我怎么突然忘了你娘这事!”陶桃深以为然,“既然你是为你娘进来的,那我也就不用再有负罪感了。”
说话间,远方灰蒙蒙的水面出现了一条宽广的水线,水流变化了方向,脚下的浮板缓缓向那越来越高的水线荡去。
陶桃情不自禁抓紧蔺摇光手臂,“怎么办?要和它拼吗?”
四面八方的水开始朝着那道水线奔腾而去,脚下的浮木也因速度加快而不停打着转,水线已变为漫无边际的厚重水墙,白浪翻滚着一波波攀高,隆隆的声音传来,似万马奔腾,千龙遨游。
“拼?怎么拼?”蔺摇光似是对她刚才的话语耿耿于心,没好气道:“你拿什么跟它拼?”
陶桃道:“这相界里都是水,水不能堵只能疏,你刚不也说了嘛,造相之术讲求因势利导哎呀!”
她突然惊呼一声,原来脚下那块浮木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咯吱裂开,而在落水之前,蔺摇光已拖住她的手臂轻轻一跃,提着她凌空而行。
雨雾茫茫,风刃飕飕,陶桃被刮得发髻散乱,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狂风吹开衣袖襟怀,她藏在衣服里的各种药粉飞散而出,倒像是拖了五颜六色的长长尾巴。
蔺摇光低头一看,忍不住偷偷一笑,陶桃哭丧着脸道:“快想想办法啊,再这么着,我这大半年的幸苦都白费了!”
蔺摇光收了笑容,轻拂衣袖引来一根浮木,那浮木迎风一转化为一只轻巧坚固的小船,船身狭窄两头尖尖,两人落到小船上,船身左右的一截船舷立刻升起围拢成船篷,将飘摇不断的风雨阻挡在外。
陶桃缩在船篷里又惊又喜:“这个好,早知再快也闯不出去,就该先把这船变出来,慢是慢,到底能遮风挡雨。”
蔺摇光站在船头,凝视着越冲越高的水墙,那水墙已嘶吼着冲到万丈高峰,两边的浪头也开始向中部聚集,半空中隐隐现出一条巨大的水龙身影,龙头须张怒目,于云雾中高高昂起,龙身鳞甲利爪,盘旋翻滚在水波之上,还未成形的尾部与那水墙连接在一起,如蛰龙初醒,气吞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