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嘿嘿一笑,摸出梳子,从头到尾先锊过一遍,檀木梳齿陷入浓密的绒毛间,刺着厚厚底绒覆盖下的尾巴皮肤,狐狸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像有针在扎它。
狐狸的尾巴本是最敏感的部位,为了让尾巴尽快长好,这只狐狸也算拼了一条小命了。
陶桃心下好笑,故意慢条斯理地梳完,这才轻拍狐狸脑袋,慢慢撸着狐背上柔顺丰茂的狐毛。狐狸安静下来,眼眸半睁半闭地趴在前爪上。
秋阳高炽,灿如金辉,秋风轻轻拂过树梢,如丝如缕的狐毛轻盈飘动,烁着点点银光。
“咦,蔺摇光,你原来不是纯白的狐狸呀,这些银毛夹在其中,平常看不出来,阳光一照就一闪一闪的,怪不得你叫摇光呢!”
陶桃终于发现长长狐毛中隐藏的秘密,笑盈盈地说。
银白杂色的狐狸眸光流转,瞄一眼陶桃,神色复杂地垂下脑袋。
“是遗传自你母亲吧?”陶桃仔细翻看着狐毛,“竟有这么多!为什么以前我完全没注意,莫非是才长不久?”
狐狸想了想道:“以前就有一点,最近长出来的比较多……也许,不久后会越来越多。”
“那最后会全部变成银色吗?”陶桃问,“那你不就从白狐变成银狐了?”
“可能吧……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娘就是银狐。”狐狸懒懒道。
“不对呀!”陶桃忽而想起灵妤姥姥所说蔺摇光的母亲蔺姝化银之事,心头一惊,呼一下站起身来,“你娘不是用了禁术才化银的吗?催生出来的银狐血脉真的会遗传给你?”
狐狸如雷击顶,一刹那间狐毛都竖了起来:“你连这也知道?!”
陶桃冲口而出,心下正自后悔,一听狐狸此言,也是大为惊异,“你清楚你娘的事?”
狐狸不答,反问道:“是灵妤长老告诉你的?”
陶桃点头,狐狸的眸光渐渐变了,身子一缩,跳下长凳,“这么说,她们也都知道了……她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不知道,灵妤姥姥没告诉我,”陶桃思绪乱飞,一时间心乱如麻,“你刚说你的银毛会越来越多,而且不久后可能会变为一只银狐……你不会……”
狐狸脸上立刻流露出警惕的表情,双目中璀璨的黑瞳微微收缩,紧接着后退两步,身子伏低,尾巴高高昂起,如临大敌。
陶桃瞧它这副模样,心中猜测证实了几分,心中一急,不由沉下脸问道:“蔺摇光,你说老实话,你娘是不是也在你身上用了禁术?她拘着你不许你离开燕羽山,是不是”
“就算是,那也与你无关。”狐狸开口打断她,嗓音艰涩暗哑,语气却坚决而执拗,神情肢体也透着疏远和戒备。
“摇光,此事非同小可,”陶桃想了想,尽量放柔语声,“用禁术化银不仅是狐族的大忌,化银的过程本身也极之凶险,我看……咱们还是应该告诉灵妤姥姥……”
“谁跟你是咱们!我警告你不许多事!”狐狸声线拔高,几近咆哮,整个矫健的身体绷紧,仿若猛兽捕食前的蓄势待发。
一人一狐对峙着,陶桃有点懵,自与蔺摇光相识以来,这只狐狸尽管有时爱闹点别扭,但总是乖顺的,很好哄骗的,会认真听她胡说八道,口是心非地让她撸来撸去,会乖乖跟在她后头,听她指挥任她差遣,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狐狸天性中多疑善变、危险凶狠的一面。
何至于此?
“如果我坚持,你要杀了我么?”鬼使神差的,陶桃张口问道。
狐狸不答,但它身体上的毛发即刻如利针根根竖起,尖利的爪牙森然亮出,眼中闪动着愤怒而危险的异色光芒,牢牢吸住了陶桃的视线。
一瞬间,陶桃仿佛跌落幽暗深渊,深渊下是早逝的父母尸骨,盘旋在天空的鹫鹰俯冲而下,又化为她幼年时最惧怕的柳条鞭,捏在凶神恶煞的食馆主人手中,挟着连绵不绝的咒骂声狠狠抽来。
寒风如利刃刮耳而过,鞭子眼看就要抽到发梢,一切却又戛然而止,陶桃仰头,看见半空中那只若隐若现的狐眼骤然消失。
她放开袖中轻轻一触便会弹出药粉的烟弹,上前两步,低声唤道:“摇光……”
狐狸眸中摄人的光芒敛去,微微颤抖着后退一步,忽地转头,几个纵身越过墙头,蹿上前方鳞次栉比的屋顶,眨眼间便不见了。
“摇光”陶桃急追出门,“你去哪里?外头危险,快回来啊!”
滚滚嘈杂一涌而入,客栈外头人来人往,车马如流,哪里去找那只狐狸?
陶桃愣一阵,悻悻返回。小院静如往昔,残阳依山,昏黄余烬有气无力地投在长凳一角。
凳上还搭着蔺摇光的衣物。
“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浣纱城这么大,叫我怎么找!”陶桃喃喃抱怨道,上前抱起衣物,这才发现深色衣裾旁放着一个黑底金字的信封。
“咦……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陶桃眨眨眼,拿起那信封看了看,“这么沉不住气,这就找上门来了?”
陶桃的故事14
次日夜晚,天空飘起蒙蒙细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霖雨菲菲,游丝如织,一点灯火朦胧映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淅沥雨声中响着模糊的蹴音。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陶桃打着油纸伞,提着风灯,来到深巷尽处一扇小门外,叩了叩门。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那人样貌普通,神情却很无礼,“怎么你一个人来的?”
陶桃探头往门内张望,里头长廊幽深,每隔一段都点了灯笼,雨帘中隐约可见花木扶疏,楼阁精巧。
“我一个人就不能来么?”陶桃收了伞,熄了风灯,把伞和灯都放在门口屋檐下,这才直起身子,昂首迈过门槛,“带路吧。”
那人有点烦躁,见陶桃已进了门,想了想只得引她沿着长廊往深处走,口中还道:“信上不是写清楚了吗?让你带着货来。”
陶桃呵呵笑了两声,“首次登门,自然要先看看情况,毕竟咱们几家好多年都没合作过了,那货可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要是一个没谈好,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强行把我的货扣下,那我这一年不就白干了吗?”
那人闻言,皱了皱眉,倒也不再言语。
一路七拐八绕,穿桥过舫,陶桃这才发现整个连廊及楼阁竟然都是建在水上,亭榭临风,曲径通幽,斜飞细雨落到湖面,烟波渺渺,雾霭蒙蒙,隔不多远再回头,来时路便已笼罩在弥漫升腾的水雾之中,灰白一片。
浣纱城以水著称,通往各地的水路四通八达,城内水道相交,居民家中多蓄有大小不一的湖池,但像这样几乎整个庄园都建在宽广的湖水之上,倒还没听说过。
雨丝绵绵,长廊顶上沙沙声不绝,寒风吹来,陶桃打个寒噤,抱怨道:“怎么弄了这么个地方?也不怕得风湿!”
那人一路默不作声,闻言只无声冷笑一下,领她进了庄园正门的一个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