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随波打头下了桥,抬首看向上方一道倾斜的巨大石梁。石梁的字迹被沙土覆盖着,瞧那刻痕,似乎是“风雨阑珊楼外秋”几个字样。
最后一人下了桥后,紫色的藤桥化为秃藤嗖嗖缩回石梁后,凌随波回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落定在苏黛脸上,掌下暗暗放出蛇鞭。
蛇鞭化为极细的一丝,游到苏黛手上,苏黛将它绕在腰间,偷偷翻下身后黑渊。
凌随波一面缓步绕过石梁,一面控制着蛇鞭将苏黛托到深渊对面那几块石壁处。
人们前方现出一个破败荒凉的地下庭院,几颗散发着白光的夜明珠高高嵌在两根石柱上,将这庭院内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然而人们根本无暇仔细观察这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一下便被半空中的一道怪异身影截住。
倒塌的横梁间,如蛛丝一般密密叠叠地结着巨大的一张藤网,藤网的中心悬空挂着一人,那人面若白玉,银发垂肩,虽然被吊着,但他似乎并无不适,神色悠然,姿态适意。
看见来人,那张清瘦文秀的脸庞上,一双狭长凤目中顿时闪现出贪婪而饥渴的光芒。
众人被那目光一扫,不约而同心头一颤,遍体生凉,细看之下,那纵横交错的藤枝似乎是从他背上长出,不停蠕动着在他身后一波波浪荡开,令人头皮发麻。
“……齐冲?”人群中有人喃喃道,不可置信地瞪着这名情状怪异的“藤人”,“你是风神堡老堡主齐冲?”
“不错,我就是齐冲,”那人长眉略挑,白色阔袖轻荡,“咦,怎么少了一人?那姓苏的丫头呢?”
凌随波不动声色,上前一步,道:“她腿受了伤,走得慢些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在搞鬼?没有其他人?”
齐冲哈哈大笑,笑声在空寂荒芜的庭院中扩散开去,他背后密密麻麻的藤条也随着那笑声不断跌宕起伏,“当然不,我只是还没有褪藤,其他褪了藤的魔族人,早都离开这里了。”
他打量着站在人群最前头,高大挺拔的凌随波,“我认得你……十年前我在魔界湮城,从头到尾观看过那场玄星格斗场上的厮杀……那日在明风觉的神魂中,有股外来的力量与我纠缠,应该就是你吧?”
凌随波深眸微眯,只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巡梭在笑容冰冷的青年身上,齐冲叹道:“很好,吸食了你,我起码能褪掉一半的藤……那时我看着你在格斗场上反败为胜,打倒了所有凶悍的魔主,心里真是好生羡慕……又羡慕、又嫉妒,当有人告诉我,可以化掉幽煌树的魔力为自己所用时,我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就接受了这些幽煌树种,带回了这里。”
凌随波冷冷问道:“是谁给的你幽煌树种?那些褪了藤的魔族人现在又哪里?”
齐冲并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明风觉那老头实在是太狡猾,我想尽办法都没能诱使他联系外头的人打开结界,既没有更多的人进来,我只能把你们做为我的养料了……结界里的土地已全部沙化,幽煌树没有其他养料也只能枯死,不如把剩下的一点精气给我,真是可惜这些魔树了……”
他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每个人心下都是既厌恶又忌惮,精神却不得不时刻绷着,以防变故突生。
苏黛的故事16
苏黛的故事16
凌随波脚下泥地微震,头发丝般粗细的魂蛇从泥土里钻出,自他裤脚中贴着长腿游上腰间,紧接着一声娇叱从他身后传来。
“齐冲!你这丧心病狂的老头子,我姐姐呢?”苏黛快步而来,大声质问齐冲。
齐冲须发飞扬,眼睛里怒容一闪而过,随即又冷静下来,嗤笑道:“这般没有礼貌,枉你每次来风神堡做客时,我看在你姐姐面上都没亏待过你。”
“对你无礼又怎么了?你就不配!”苏黛面上露出嫌憎的表情,“为了追求自己的力量,连传承了几百年的风神堡都折腾成这样,自己的家人也毫不顾惜,明老那样视你为至交的好友也被你利用,你还有没有人性?”
齐冲不怒反笑,“你们懂什么!只要我褪了藤,外表就和常人无异,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再建几个风神堡这样的势力岂非易如反掌?明风觉那不识好歹的糟老头子不提也罢,至于我的家人哼,齐墨那小子,半年前觉察了我这些事,居然暗中联合堡内外的人想要诛杀我,这样的儿子我要来干什么?哈哈,风神堡的所些人,包括他邀请来的那些能人异士,我一个不留,全喂投给了幽煌树。”
他袍袖轻荡,很快四五名幽人从暗处现身,其中一人青衫飘拂,面容俊美苍白,身形修长俊颀,怀中还紧紧打横抱着被天工锁锁住而无法动弹的苏纤。
所有幽人瞳中俱是黑气弥漫,脸上表情空洞木然,人群中的青芜默然垂下泪来,抬手轻抚腹中胎儿。
幽人中一名身穿黄衫、眉阔鼻挺的英武青年,正是她的丈夫。
阿纹盯着一名年过半百,脸容身材却显得极为年轻的女子,声音嘶哑地哭了一声:“娘!”
他扭动着身体想挣脱赵三的钳制,赵三红着眼睛,死死抓住他的臂膀,玉芙蓉弯腰在他耳畔低声道:“放心,我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阿纹抽泣着,不再挣扎。
齐冲看着众人的反应,似乎心情极为畅快,慢悠悠笑道:“这些幽人都是幽煌树的傀儡,现下幽煌树的精气已被我吸完,他们也很快会枯死瞧我多好心,在你们被我吸食前,还让你们最后再见一面。”
听到亲人的呼唤,幽人们茫然地迈着步伐陆陆续续往人群移动,一串串暗绿色的汁液自他们脚下不断滴落,没入泥土,留下一个个湿濡的脚印。
齐冲桀桀笑着,怜悯地瞧着这些幽人,“可惜啊可惜,生前再厉害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落得这个下场,浑浑噩噩被幽煌树驱使,幽煌树一死,它们也只能枯亡。”
“只有我,”他扬起头来,眼中散发出狂热的光芒,白发簌簌而动,仿佛披了一身的银芒,“我才是与这些魔树角逐的胜利者……”
随着他的笑声,数道藤条卷着紫色枝叶纵横着蔓延开,交织成铺天盖地的藤网,将所有人牢牢围在庭院中心。
凌随波上前两步,眉宇间现出几丝不耐烦的神色,“给你树种,和你一起化藤的人在哪儿?幽煌树结出的幽煌果,你是不是都给了他们?”
齐冲好笑地盯着他,“死到临头了还关心这些?你还不明白吗?幽煌果根本就不重要,那些魔族人让我培育幽煌树原也不是为了得到幽煌果,而是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养出魔力强大的幽煌树与之融合,化幽煌树的魔力为自己所用,幽煌果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
他话语间充满了洋洋自得,“你大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活人与幽煌树相合,大多数情况下会被幽煌树异化,完全成为树之傀儡,但也有极少的人,可以在与幽煌树的斗争中占据上风,随心所欲地控制幽煌树藤,让它们为自己所驱使。”
凌随波目光沉下来,额际悄然生汗,冷意顺着背脊往下窜。
“……只可惜我毕竟是中州人,不比魔族人的体质,与滕树相融用的时间更多,”齐冲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接着恶意沉沉地盯着凌随波,“那几个褪完藤的魔族人早在三个月前,就趁着沙化时的混乱出了风神谷,哈哈哈……你们魔界很快就有一场大动荡了,不过那已经与你无关,等我消化完幽煌树的精气,就先吸食你。”
他语声渐低,肤下的血管倏然凸起,暗紫色的血液奔涌着,将他的脸涨得又青又紫。
凌随波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里的挑衅之意明明白白,“你可以试试,只怕你消化不了你就算没有成为幽煌树的傀儡,但同样是那些魔族人的傀儡,你这样的幽人,就算魔力再强大,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低等魔物。”
正闭目调息的齐冲猛然睁开血红的眼睛,怒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凌随波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笑道:“他们完成褪藤,利用完你后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就链接出的幽煌果也被他们带走了,一个没给你留下,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齐冲勃然大怒,袍袖一甩,一根藤条直接缠住凌随波的咽喉,一下将他卷入半空,粗壮的藤枝随即紧紧绕住他整个身体,遍布的枝叶化为利刃往血肉里刺。
一道金光霎时自凌随波喉间亮起,势如破竹地劈开藤枝,金蛇喷着火焰追着旋转的藤条一路高歌猛进,转眼间就将缚住他身体的凶藤烧尽。
与此同时,所有蓄势待发的人们都动了,密不透风的藤网在众人合力下被破开几个大的缺口,所有藤条的断裂处喷出鲜红的血珠,像是齐冲的血管被斩断一般,他一身白袍很快被染红,眸瞳红得发紫,脸上疯狂的神情只增不减。
“你们就这点手段吗?哈哈哈,也想跟我斗?我倒要试试你们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