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京城已?经摆脱了?酷暑的折磨,清晨的空气中带上?了?一丝凉意,钟粹宫后院的石榴树已?经成熟,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管事?指挥着小?太监们架起?梯子上?树采摘,热闹的场面惹来宫女们的围观,纷纷在一旁笑着指点,一派轻松愉悦的景象。
阿鲁玳命人开了?窗子,搬了?张躺椅坐在正对窗户的地方,一边看着外头的熙熙攘攘,一边往嘴里丢着刚掰好的石榴籽,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酸甜的味道充斥期间?,好不惬意。
“公?主,昨儿刚摘下的石榴已?经各送了?一筐到瑞王府和贤王府了?,大?福晋和二?福晋都很高兴,说是今儿要进宫来谢您,还特地送了?些回礼,您可要过目?”奶嬷嬷吴氏坐在阿鲁玳身边给她打扇子,口中絮叨着一些琐事?。
阿鲁玳眯了?眯肖似宜敏的凤眼,懒洋洋地道:“来便来吧,难得本宫回来了?,真是一日也不得闲,嫂嫂们如今都有了?身孕,多走动?走动?也好,让小?厨房准备些适合孕妇的食物,等会嫂嫂们到了?再送上?来。”
吴氏笑着应下了?,感慨道:“两位福晋都是有福气的,大?婚三年?终于有了?身孕,还是同时查出有孕,皇上?和娘娘都高兴坏了?,这赏赐如流水一般就没停过。公?主殿下很快就要当姑爸爸了?呢!”
阿鲁玳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高兴,心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气,这些年?来两位兄长和福晋可谓如胶似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孩子,皇阿玛几次想要赐下侧福晋,都被额娘给拦住了?,只每年?送了?一个?格格进王府,当摆设似得做给外人看罢了?。
“是啊,皇阿玛总算不再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王伯和王叔他?们也不用再战战兢兢地,能好好松口气了?呢!”阿鲁玳啊呜嚼了?一口石榴,回想起?这段时间?京城里风声鹤唳的,皇阿玛心情不虞,朝野上?下自然没人能轻松,幸好两位皇嫂争气,一起?传出了?喜讯,把漫天阴霾一扫而空。
“公?主慎言,莫要随意议论皇上?,传出去对殿下不好。”吴氏连忙抬头看向窗外和门边,发现所有人都站得远远的,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没事?儿,这里可是钟粹宫,我看谁敢?”阿鲁玳心中翻了?个?白眼,她不过在自己房里议论两句罢了?,若是还能被传出去,自己这管家的本事?怕是要回炉重造了?。
要知道她的公?主府早就已?经建好了?,皇阿玛赐下了?几个?庄子,皇额娘也给了?不少铺面,如今都是她自己管着,还能拿捏不住几个?下人不成?何况钟粹宫可是在额娘眼皮子底下,给这些奴才?满身的胆子也不敢造次。
“启禀公?主,大?福晋和二?福晋来了?,正往咱们这过来呢。”一个?宫女快步走到房门口,对着里头躺靠着的阿鲁玳禀告着。
阿鲁玳抬了?抬眼皮,漫声吩咐道:“带她们去外头的凉亭里吧,本宫稍后就到。”整个?后殿目前只有一个?阿鲁玳住,她就把院子改造了?一下,凉亭处藤椅秋千样样俱全?,布置得极为精致妥帖,是个?待客休闲的好去处。
乾坤翻覆(一)
阿鲁玳略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后, 就往庭院里走去,只?见木质凉亭内,顶盖上爬满了?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远远望去仿佛紫色华盖一般美不胜收。
亭子里已经?一站一坐两名女子, 坐着的那人身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宫装, 面若秋月,眸若晨星, 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 光采照人, 正是大福晋富察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站着的那人是喜塔腊氏,她正抬头去看那紫藤花, 脸上挂着惊叹的神色,身着深兰色织锦宫装, 上面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面色晶莹,肤光如雪, 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 看起来仍是一派天?真浪漫,浑然不似已为人妇的模样。
阿鲁玳人未到声先到, 扬声向着亭子里的美妇人打招呼:“两位嫂嫂好,怎么有空带着小侄儿?来看小妹呢?”
喜塔腊氏正对着阿鲁玳的方向, 当先看到她的身影,顿时扬起笑脸抬手招呼:“阿鲁玳快来,我和大嫂给你带了?好东西, 包你喜欢。”语气中带着兴奋和得意?, 显然对自?己的礼物很是自?信。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若是不满意?二嫂可要负责赔我哦!”阿鲁玳掩嘴笑了?起来, 二嫂这些年被二哥宠得越发小孩子心性了?,当初刚嫁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三分拘谨,如今却是完全?放纵了?天?性,竟是一副赤子心肠,叫人看了?忍不住会心一笑。
富察氏动作优雅却缓慢地从几凳上站起来,看着大步走进亭子里的阿鲁玳笑着道:“这倒是难了?,今儿?这些东西可是两位爷特?地去琉璃厂挑选的,件件都是珍品,若是还不能叫妹妹满意?,那可真是再难寻得更好的了?。”
阿鲁玳挑了?挑眉,也不见外地直接打开了?桌上的锦盒,只?见一阵七彩流光闪耀而出,定睛看去,竟是一串七色琉璃璎珞,阳光透过藤蔓的点点光斑,落在琉璃上反射出流光溢彩的绚烂光华,将?周围的一切都衬托得黯然失色。
阿鲁玳伸手取出这串璎珞,欣赏的目光落在其上,心中很是满意?,至于?盒子里的其他东西不过一扫而过,虽然都是些精巧难得的西洋物件,却不被公主殿下放在眼里。
富察氏观察着阿鲁玳的面色,见此知?道这位姑奶奶应该是极为喜欢的,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想讨这位小姑的欢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小被帝后捧在手心里长大,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听说?皇上的私库任由其出入,想要什么宝贝都可以随意?取用,天?下间能被其放在眼里的东西还真没多少。
阿鲁玳将?璎珞放回锦盒里,让身后的大宫女收了?起来,招呼着富察氏和喜塔腊氏落座,仔细端详了?一番两人的面色,微笑道,“两位皇嫂气色不错,看来这胎都已经?坐稳了?,还没当面恭喜你们呢!终于?可以出门放风了??”
富察氏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自?从察觉出有孕,你大哥就不让我出门走动了?,直到坐稳了?胎才松口让我进宫请安。”想起自?来八风不动,万事从容的夫君当时那副没头苍蝇似得模样,她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每次想到都有股笑意?涌上心头,甜入肺腑。
喜塔腊氏眼中含着笑意?,脸上却满是无奈地道:“你也知?道你二哥是个什么性子,若非大嫂传信要与我一道进宫,只?怕这会我还在府里养着呢!真想让他试试养胎是什么滋味,天?天?关在府里,不是躺就是吃,这是把我当猪养了?不成?”
听了?这话,阿鲁玳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富察氏也是忍俊不禁,拿着帕子甩她身上笑骂道:“你这话有本事找二爷说?去,想必二爷不会拒绝。”这话还真不是开玩笑,她也是没想到看起来霸道狂狷的二阿哥居然是个宠妻成狂之人,对二福晋真是宠溺呵护无比,惹得满京城的女子艳羡嫉妒不已,连她这般夫妻恩爱之人都难免羡慕。
阿鲁玳拿出帕子点了?点眼角笑出的泪花:“千万别,我相信二哥为了?二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是皇阿玛那里怕是会气得赏他一顿板子吃。”她是真没想到自?家二哥居然是个情?圣,平日里看着是个狂傲不羁的性子,连皇阿玛都敢顶撞,偏偏对着自?家福晋就是百炼钢化绕指柔,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那副腻歪劲真是让人没眼看了?。
喜塔腊氏被说?得面红耳赤,却强忍着没有反驳,毕竟爷跟自?己感情?好就是事实,有什么可掩饰的,这些年她几乎成了?满京城贵妇少女的假想敌,到哪里都能收获一堆钦羡嫉妒的目光,久而久之都已经?练出了?一副厚脸皮。
“咳咳,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喜塔腊氏终究没忍住转移了?话题,“二爷说?此番御驾亲征未能尽全?功,噶尔丹在眼皮子底下逃脱更是令皇上颜面扫地,几位王伯王叔都受了?申饬,被夺了?手中兵权,私下里颇有微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提起正事,富察氏也收敛了?面上笑意?,慢条斯理地道:“何?止是几位王爷受到责罚,此次出征的将?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受到了?牵连,不过是死了?个佟国?纲罢了?,竟然要两位阿哥亲自?迎接灵柩,还倾朝出动为其送殡,真是何?德何?能啊?”
"诸皇子及上三旗大臣、侍卫、部院大臣,俱令往送。"阿鲁玳一字一顿地念诵着康熙的谕令,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多大脸呢?国?舅爷了?不起啊?也不想想他是怎么死的,这般隆重以待叫西征死难将?士情?何?以堪?”
喜塔腊氏天?真明媚的眸子也暗淡了?一瞬,轻声道:“二爷自?回京之后,一直在为旗下阵亡将?士抚恤之事奔波,自?皇上谕令下达,爷已许久不曾真正开怀,幸而额娘开口解围,否则我真怕二爷会大闹灵堂呢!”
此次出征,跟随裕亲王的左路军主力乃是正蓝旗,而佟国?纲自?恃为国?舅,却没能得到哪怕副帅一职,心中多有怨愤,在围歼噶尔丹时更是不尊号令,一心抢功,结果自?己被火炮炸死不算,还令原本完美的包围圈出现了?豁口,最终导致噶尔丹的突围逃遁,更是令正蓝旗死伤惨重,伤亡高达数千人。
这让身为旗主的赛音察浑岂能不怒,他恨不得把佟国?纲拖出来鞭尸示众,结果康熙居然弄了?一出举朝送葬,差点没把赛音察浑气死,直接放出话来,他去送佟国?纲最后一程倒是没问题,但是后果自?负。
此言一出,康熙气了?个倒仰,但是也不敢不当一回事,赛音察浑从小就是个霸王性子,真把他惹急了?,别说?大闹灵堂了?,没准真把佟国?纲拖出来鞭尸示众,到时候就真的没法收场了?,佟家的人也吓得不行,连忙上折子恳请康熙收回成命,表示受不起如此厚爱。
只?是谕令已下,康熙又拉不下面子朝令夕改,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回事儿?,最后还是宜敏开口解了?围,以瑞王府和贤王府皆有喜,若遇白事唯恐冲撞了?皇孙为由,免了?承瑞和赛音察浑的这趟差事。
只?是康熙虽然顺驴下坡揭过了?此事,但是似乎对此甚为不满,一直压着赛音察浑的折子不放,朝廷的抚恤一直不下来,西征伤亡将?士安抚之事便悬而不觉,身为正蓝旗旗主,所承受的压力无疑是极大的。
富察氏皱起眉头,对自?家公爹的做派很是看不上,富察一族出身满洲镶黄旗,号称禁卫世家,世代皆在禁卫军中任职,但那指的是嫡系,旁系子弟大多都在军中任职,此次征讨噶尔丹也有子弟出现伤亡,但是皇上却把罪魁祸首高高捧起,将?八旗将?士的牺牲踩在脚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妹妹可知?道皇阿玛究竟圣意?为何??二爷这事总这么僵着也成啊!”富察氏看向阿鲁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阿鲁玳自?小就得皇阿玛宠爱,进出乾清宫如入无人之境,有些事连承瑞都看不明白,偏偏这位公主就能旁观者清,虽然她如今不过十岁,但是没人能忽视她的存折。
阿鲁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瞥了?富察氏一眼,淡淡地道:“这事是大皇嫂想要知?道,还是大哥想知?道?”
富察氏有些错愕,犹豫了?一会才道:“爷并未交代此事,只?是我见爷近日总是为此烦扰,这才想在妹妹这里打听一二。”
喜塔腊氏微微皱起眉头,看了?富察氏一眼,心里觉得怪怪的,于?是直言道:“大嫂拿这事问阿鲁玳是不是找错人了??大爷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若论?朝廷事务肯定是他更懂些,妹妹既没有上朝,皇上想必也不会跟妹妹说?这些,她又能知?道什么呢?”
阿鲁玳看了?喜塔腊氏一眼,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才对富察氏道:“此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朝野内外无人不知?,本宫也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皇阿玛更是不会在我面前提起政务,大嫂还真是问错人了?。”
无论?她知?不知?道康熙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只?能说?不知?道,否则康熙以后怕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相信了?,她不知?道富察氏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来问自?己这种问题,但是阿鲁玳心里很不高兴,因?为她知?道兄长是绝不会让自?己卷入朝堂政斗的,自?然也不会向自?己打听任何?有关皇阿玛的事情?。
乾坤翻覆(二)
富察氏脸色有些发红, 连忙找补道:“妹妹莫要误会,是我糊涂了,不该越俎代庖过问此事。”她垂头揉了揉手中的?帕子,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终究还是咬唇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阿鲁玳狐疑地看着她, 这般前后不一的表现着实不像富察氏的?作风,她认识富察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对于她的?为人还是知?道一二?的?, 于是抬手示意?了一下?, 周围伺候的?奴才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她才开口问道:“大嫂, 我知?道你不是孟浪之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进退失据?”
喜塔腊氏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两人, 似乎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变到这里了,她们不是进宫来还礼的?吗?怎么?大嫂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得?身为大福晋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大阿哥办不成的?吗?
富察氏抬头看了看四周,见已?经没有外人在, 便不再忍耐地红了眼眶:“月前我查出有喜后, 皇阿玛和皇额娘多次赐下赏赐,让我好好养胎莫要理会其他, 只是前些天乾清宫来送赏的?御前太监却突然传了句话,我着实不知?皇阿玛究竟是何意??这才病急乱投医, 对着妹妹胡言乱语起来,妹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嫂子绝对没有为难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