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始建于前明万历年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所建的?天主堂早已经?毁于战火, 这座乃是清顺治七年,时?任钦天监监正的?德国人汤若望在原教堂旧址重建的?,也是现?今京城内的?第一大教堂,又称「南堂」。
每逢弥撒的?日子,南堂就会?对平民开放,今天又刚好开放日,康熙并没有让人打算惊动南怀仁等人,而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带着?家人顺着?人流缓缓走进教堂,不过进出教堂的?人并不多,毕竟大清的?老百姓还是更信奉佛道等本土教派。
康熙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先帝当年对汤若望十分?器重,建立这座天主堂时?,曾二?十四次亲临南堂,并赐匾「通微佳境」,这座天主堂里面设施齐全,除了主体建筑外,还设有天文台、藏书楼、仪器室等,那些洋人有事没事就会?聚在这里。”
一家子除了康熙之外,宜敏和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得颇为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教堂有三个?宏伟的?砖雕拱门并列,地面磨砖对缝,精美的?砖雕随处可见。
只是教堂的?院子很小,中间种了前面两棵大树,后面就是主殿正厅,走进厅门只觉得豁然开朗,整个?大厅空间运用了穹顶设计,两侧配以五彩的?玫瑰花窗,数盏西式玻璃吊灯,把高高的?、狭长?的?教堂装饰得神圣高雅。
一排排长?条座椅上坐了不少人,应该是这些年发展的?教徒,一个?个?正在闭目虔诚的?祈祷,美妙的?合唱来自面西而立的?唱诗班---在绘满精美壁画的?东墙下,一字排着?几个?黑衣男女,他们神情庄重,正在引吭高歌。
康熙和宜敏都?是懂音律的?,对于歌曲和唱功的?好坏分?辨力极强,此?刻乍然在这洋人的?地方听到这等美妙绝伦的?天籁,不由得愣了愣,便带着?孩子们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静静地聆听这似乎能荡涤心灵的?歌声。
随着?一声长?调的?尾音,不同音部有节奏的?弥荡在教堂内高耸的?圆型穹隆下,汇成无比动听音律,宛如高山流水一般跌宕起伏,那无伴奏的?美妙合声,真?的?能够震撼人心,让人在这“神曲”中洗净肮脏的?灵魂,唤醒美好的?新生?。
整个?大厅安静极了,只有天籁般的?合唱萦绕,唱诗人都?是金发碧眼的?少年少女,有着?一双双纯净清澈、温和柔美的?眼睛,他们自顾自的?引吭高歌,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能叫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静静聆听这触及心灵的?合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间缓缓流逝,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片刻,宜敏静静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美妙的?音乐,她本身就精通音律,所以更能从这清唱中感受到力量,那是最纯净的?信仰,最虔诚的?祈祷,缓缓流淌而过抚慰着?躁动的?灵魂,虽然她从不信奉外来教派,却不妨碍她的?欣赏。
就连心性最为跳脱的?阿鲁玳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小小的?脑袋随着?音乐轻轻地摆动,一副很是享受的?沉醉模样。
承瑞的?洋学造诣极高,音律上几乎完全继承了宜敏的?天赋,于钢琴一道叫南怀仁等洋师傅惊为天人,此?刻听到这等美妙曲调也是满目欣赏,手指在膝上轻轻弹动,仿佛在黑白琴键上跳跃一般。
至于赛音察浑则是毫无这方面的?天赋,再好的?音乐他也欣赏不来,转动着?脑袋四处打量,从穹顶的?笔画到四周的?彩色玻璃,从肃穆的?神父到虔诚的?信徒,最后兴致缺缺地与暗中的?侍卫头领对视一眼,有种看到了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的?感觉。
直到唱诗班停下了歌声许久,宜敏沉浸在那纯粹的?意境中,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那里面已经?变得平静而宁和,原本隐隐的?焦躁和不耐已经?消弭殆尽,她淡淡地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容,感觉到心神久违的?轻灵跃动,叫惊鸿一瞥看见的?人纷纷惊愕失神。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康熙,见他也是一脸的?轻松愉悦,不由得浅笑道:“咱们走吧,今日收获已经?足够丰富,再待下去怕是要给那些洋人教父带来困扰了。”刚刚进门时?,出于对洋人教义的?浅显了解,她脱去了帷帽以示尊重,也因此?显露出惊世绝美的?容颜,由于他们是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所以当时?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此?刻弥撒已经?结束,一些准备离开的?洋人开始往外走,坐在门边后排的?宜敏自然就成了注目的?焦点?,那仿若被月光亲吻过的?美好容颜,叫所有看见的?人呆立成了一尊尊瞠目结舌的?雕像。
原本宜敏对此?并不意外,但是在感受到其中一道火热异常的?视线时?,几乎粘在她脸上撕不下来了,因为那目光存在感太强,宜敏略有不适地蹙了蹙眉,不悦地看了回去,却忍不住微微怔住。
令她意外的?是这目光来自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洋人,五官深邃而俊美,正是刚刚那个?唱诗班的?领唱,他那空灵神性的?嗓音叫人印象深刻,眼中带着?狂热却无邪意,叫宜敏心中的?不悦悄然淡去。
康熙脸色却瞬间就黑了,刚刚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狠狠地将那些看过来的?视线瞪了回去,抬手就为宜敏戴上了帷帽,将那夺目的?容貌遮掩在白纱之下,抬臂环过她的?肩膀往外走去,一刻都?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承瑞忍着?笑抱起阿鲁玳跟了上去,赛音察浑放满了脚步走在最后面,扫视了下那几个?仍然呆立的?人,对着?暗中守着?的?侍卫领头示意了一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留下两人在教堂里处理善后,然后带着?剩下的?侍卫火烧屁股地跟着?走了。
宜敏感受到康熙手上略重的?力道,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头耳语道:“万岁爷这是生?气了?”醋性还是这么重,每次跟着?出门都?要带帷帽不说?,别人稍微殷情点?他就会?暴躁,真?是个?醋坛子。
康熙轻轻哼了一声,嘴硬地回了一句:“朕没有生?气。”只是懊恼刚刚怎么没有早点?走,宜敏容貌的?杀伤力向来惊人,有时?候连自己都?会?失神,更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洋人。
宜敏噗嗤一笑,调侃道:“容貌生?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当初南怀仁等人入宫为咱们作画时?,不也是失态许久?当时?皇上还颇为得意,怎么这会?倒是不高兴了呢?”
“那能一样吗?”康熙没好气地嘟囔着?,南怀仁他们知道宜敏是什么身份,即使心中再惊为天人那也是极为恭敬的?,作画时?简直把宜敏当圣母再世一样崇敬追捧,哪里像刚刚那几个?洋人,那觊觎之色简直溢于言表,叫他恨不得当场叫人将他们眼珠子抠下来。
宜敏见状也不多劝,反正康熙对待洋人还是颇为优厚的?,当他们是不懂礼数的?蛮夷,顶多警告教训一顿罢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若是去越反倒容易出事。于是她果断转移话?题:“既然南城也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何不出城去找老主持?”
皇觉寺地处紫禁城郊的?山上,风景秀丽,山顶佛寺香火旺盛又多了份禅意,再加上觉蝉大师声名远播,慕名而来之人不计其数,是京城附近有名的?佛教圣地,当然道教的?元灵观也是不遑多让,同样是皇家御用道观。
佛道两家在皇家看来都?一样,哪个?能帮着?安抚百姓就用哪个?,不过道家讲究出世,佛教讲究入世,二?者虽然都?在争夺皇家的?支持,但是主事者都?是世外高人,做事讲究风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觉蝉大师年逾百岁,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康熙倒是更爱私下里来这里,踏着?青山绿水一路上山,刚刚的?不快宛如被清风吹散了般了无痕迹。
母仪天下(五十七)
爬上几?百级的台阶, 康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皇觉寺门?口,却发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已经站在寺庙门?口恭候,他慈眉善目,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 贫僧今日见天边紫气东来, 猜到会有贵客临门?,在此恭候多时了。”
康熙闻言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大?师还是这般料事如神, 朕倒是省得?派人跑一趟送信的功夫了。不知大?师可曾算到今日需要准备几分斋饭啊?”
“皇上往贫僧禅院一看便知, 免得您又说贫僧吹牛。”老僧笑眯着眼?对康熙道, 说话时很是亲近随和,并没?有一般佛寺僧侣那般故作高深莫测, 总是弄些佛偈给人猜。
承瑞和赛音察浑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幕,难道这位老和尚当真能掐会算, 居然连皇阿玛的行踪都?能算得?出来?甚至连来几个人都知道?这也未免太神了吧?
宜敏脱下帷帽,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对着老僧行了佛礼:“老主持, 许久不见, 您还是这般精神矍铄,当真令人欣悦。”她今生自小就与?觉蝉大?师结缘, 自然颇为相熟,甚至幼时得?到对方不少?教?导, 算是有半师之谊。
老僧和颜悦色地对着宜敏回了一礼:“皇后娘娘别来无恙,今日龙凤齐鸣,紫气东来, 当真叫贫僧这寒寺蓬荜生辉啊!今日一早, 娘娘亲笔抄写的经书已经送至,贫僧亲自供奉至佛前, 诵了半日经文,保佑老封君平安喜乐,寿诞无极。”
“有劳大?师费心,本宫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茶以作感谢,还望大?师莫要嫌少?才好?。”宜敏感激地看着这位老僧,抬手示意赛音察浑将提在手上的锦盒拿过来,亲手捧给对方,里面装的自然是这位大?师心心念念的碧落黄泉。
觉蝉大?师一直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看向这个小盒的目光亮了一瞬,立刻接了过去,乐呵呵地道:“不嫌不嫌,贫僧对此茶垂涎已久,能尝到点味道已是万幸,如何能贪心不足呢?”
宜敏笑了笑,对面前这位老僧的嗜茶如命很是了解,怕是喝过碧落黄泉之后要数月不知茶滋味了。
“你们?几?个快来给大?师见礼。”这时康熙招手让三?个孩子近前来,对着老僧道:“大?师,这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今儿带来给您看看,希望能得?您老几?句教?导。”
觉蝉大?师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龙子龙女,看了看承瑞,赞了一声好?很好?,再去看赛音察浑,点头说不错不错,最后看一眼?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的阿鲁玳,忍不住惊咦了一声。
他蹲下身子对着阿鲁玳伸出了手,笑容慈祥地道:“小公?主,把手给贫僧看看好?不好??”
康熙和宜敏面面相觑,这位大?师的本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平日里看人都?是一眼?而定?,很少?需要看第二眼?,如今却这么郑重其事地看宝贝女儿,心中?都?有些惊疑不定?。
阿鲁玳对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有些好?奇,不过她没?有贸然伸手,而是抬头去看自己的阿玛额娘,见他们?都?点点头,这才伸出自己白嫩圆润的小手,放到老僧枯瘦修长的手心里,两者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僧拉住阿鲁玳的小手,让她张开掌心,细细端详了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的面相,脸上依然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贫僧该送个见面礼才是。”说完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戴到了阿鲁玳的手腕上。
那佛珠并不十分圆润,上面刻着不知名的纹路,大?约十来颗,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串成的,居然能伸缩自如,戴在阿鲁玳细小的手腕上竟然刚刚好?,一点也没?有松垮脱落,显得?十分神异。
康熙忍不住开口道:“大?师,这礼物太贵重,她小小人儿受不起啊。”那串可不是普通的佛珠,而是高僧的舍利子,上面的花纹并无刀刻斧凿的痕迹,而是自然形成的,乃是觉蝉师门?传承下来的至宝。
老僧起身对康熙笑了笑道:“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寻得?真命之主也是它的缘法。皇上、娘娘和两位阿哥进来吧,贫僧已经备好?了斋菜。”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而是拉着阿鲁玳的手,一边哄着她一边向着寺内慢慢走去。
“皇上,大?师这是什么意思?阿鲁玳她……”宜敏抓紧了康熙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焦虑,大?师的做派让她心中?浮想联翩,她的荣宪这辈子该是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才对,为何她心中?如此不安。
康熙眼?底忧虑一闪而逝,却拍了拍宜敏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咱们?的女儿金尊玉贵,能有什么事呢?大?师又没?有说什么不好?,想必只是与?阿鲁玳有缘罢了,你莫要多想。”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若非身为一国之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加上要在宜敏和儿子面前保持几?分气度涵养,他恨不得?直接抓过老和尚审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