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女孩子站在那里,像无声被人打了个好响的耳光。但当着保安和班主任的面,她只能平静地说:“好。”
她等了多久呢?
大概是班主任回办公室了,保安说屋子里暖和些,学生你进来坐着等吧。郁芽就低头呆滞地等待,等到腿麻了,肚子还在痛,妈妈还没到。
为什么还不到呢……
然后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人是郁卫军。
电话那头的人让她赶去医院时,她听见了自己大脑里的轰鸣声,像闪电劈裂了大地。
为什么会出事呢?为什么会出车祸呢……为什么偏偏是她妈妈呢?!
坐在手术室外的每一秒都像凌迟,她奇异地感觉不到肚子痛了,取而代之的是脑袋和胸腔里发疯的胀痛。
在另一个家里流连的郁卫军比她到得还晚,郁芽咬着牙关一个人等,像个白痴一样眼泪鼻涕糊满脸还不晓得擦,隔三秒就拼命眨眼睛,从矇眬视线里分辨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没。
全部都怪她,都怪她不合时宜地肚子疼,都怪她死犟非要人来接,都怪她没答应班主任的建议……
“你知道为什么我妈会出车祸吗?”
宋理之口舌发涩,沉默地摇头。
“我给郁卫军打电话时是下午三点。”郁芽奇怪地勾了勾唇角,像在嘲讽什么,“但后来我才知道,我妈的上一台手术做到了早上七点。”
七点下班,她从医院回家,再补一会儿觉,一顿饭也没吃,下午三点就匆匆开车去接女儿,在一个十字路口右转时,和直行的小货车正面相撞。
“我后来时时想,郁卫军不关心她的作息,为什么我也没关心?”女孩子抬头看他,“其实只要我不那么犟,我多问一句我妈的休息时间,早知她通宵手术,我说没关系我自己打车去……只要我……”
宋理之将她往怀中按,连连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明明就是我……”
“不是你。”他最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能干巴巴地重复,“不要这样想……丫丫,不是你害的阿姨……”
不是她是谁呢?郁芽趴在他胸前,空空地想。
全世界最爱她的人,因为她而死掉了。
郁卫军该死,她也挺该死的。
她听见头顶那个声音轻声问:“是什么时候?”
“……一月二十三号。”
一月二十三号,下周三,他们期末考试的前一天。
果然,这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难过的日子临近了。
宋理之犹豫片刻,说出了句让自己都惊讶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空气一时凝结。
好一会儿,郁芽说:“我困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吧。也是,他什么身份,怎么好意思提出去祭奠别人的亡母?
宋理之懊恼于自己的不知分寸,生怕她生气,假装什么都没说过,小声问她:“抱着我睡,可以吗?”
郁芽没回答,滑下去躺着,只是手仍然像被惊醒时那般,死死攥着他的睡衣。
长久的沉默后,呼吸声趋于平稳,宋理之几乎以为她已经重新睡着了,黑暗里却响起沙哑女声:
“嗯。”
107|107.他是我喜欢的人
清晨的寒冷总是更刺骨三分。女孩子鼻尖通红,哈了口气,白雾模糊了表情。
从那天到现在,四年了。
郁芽冷着一双眼,抬头,刚想说两句刺人的话来发泄,嘴还没张开,一条厚围巾先围了上来。
“你的领口太低了。”宋理之低头,认认真真帮她掖好围巾,“容易感冒。”
她的屈愤于是全堵在了喉咙里。
郁芽瞪他,好一会儿,“哼”了声:“我的身体好得很,你少多管闲事。”
“嗯。”他想笑笑,顾忌场合,忍住了,“我知道。”
……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慌。
清晨的陵园没什么人,灰白色陵墓摆列整齐,融在灰蒙蒙的雾中,一片阴冷。
女孩子站定了一会儿,径直走进去。大理石墓碑远看别无二致,她却毫不迷茫,仿佛这条路已经在心里刻了千万遍。
宋理之拎着袋子,默然跟上去,却听她道:“我以前常来这里的。”
“我妈刚走那段时间,郁卫军在她坟前哭,说会替她把我好好养大。”她走在前面,看不到表情,“有一瞬间,我想,要不然原谅他吧。”
“我是傻逼,对不对?”她笑了声。
“他在家里呆了两个月吧,最多两个月,他当时的情妇现在的老婆,让他搬过去住,把我也带过去。我让他去死。”她说,“那时候我才真的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儿子,比我小七岁他妈也知道。”
“郁卫军说,我妈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还在,他会给我找个新妈;我奶奶说,我妈没福气,其实也早该离了腾位置,只是我爸舍不得我罢了,现在她没了,事情就好解决了。”
“那个女人说我可怜,外公外婆走得早,亲妈也走了,让我尽管把弟弟当亲弟弟,她就是我亲妈。”郁芽顿了顿,“我说,我亲妈已经死了,你怎么还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