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青年已经顾不上疼痛了。他一边倒抽着气哭着,一边颤抖着试图去够床头设置的警卫铃。渗出来的血珠从他的小腿肚上往下滴,很快染红了一小块床单。那只虫族幼虫暂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连颚勾都不动了,安静地像是钉住了了一样,只有外露喉管处密密麻麻的口器还在轻微窸窸窣窣动着,像是在捕捉空气里的每一丝信息。
卡莱文终于够到了床边的按钮。青年湿淋淋的大腿根止不住地发抖,还在往下流着体液,浑身都在颤抖。在按了第一下之后青年又急切地胡乱连按了几下,动作慌乱,显然恐惧已经超过了身体的负荷。
“...有人,有人吗?”他断断续续地说,“...救救我,救救我... ...”
青年似乎失去了一些控制自己的能力。他不太能说清楚话了,过了一会儿打翻了床边的一只水杯。他唇间剩下的话似乎变成了一些喃喃的呓语,像是对他自己说的一样。房间里闪烁着的警告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熄灭了,甚至连暖仓里的橘色灯光也已经暗淡了下来,里面的通风系统彻底坏掉了,温度开始慢慢下降。
他的房间里开启了紧急节能模式。在这种情况下,偶尔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通讯信号不佳。通常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卡莱文这样级别的普通研究员,也很难能申请到更好的条件。
‘滋’,‘滋’的单调电流声响起,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他。卡莱文兀自发了一会儿抖,慢慢不发出什么动静来了。昏暗的房间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刚刚那只停下动作的幼虫,现在已经不再钉住了。但这一次它没有再往青年的方向爬来:青年的拒绝信息似乎被它接收了。虽然它不懂得虫母为什么会感到害怕,但它已经知道了自己很容易就会给柔软的虫母带来血和伤口。
幼虫在原地待了几分钟。然后,它换了一个方向,顺着往下垂的床单爬到了地毯上,往温仓的方向爬去。在这个途中它经过了自己的同胞兄弟,那颗暗红色的虫卵正暴躁地发出’砰’‘噗噗’的声音,半硬表面突然一下子凸起,是里面在快速发育的胚胎正在击打虫卵内侧,不耐烦地释放自己过于旺盛的攻击力。
幼虫在虫卵处停留了两秒钟,颚勾动了动,像是在识别什么。在接受到了相应的信息素后,它安静地爬过了这个暴躁的兄弟,在温仓里准备下一次的进食。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里。偶尔,一两声轻微的‘砰砰’‘噗’声在下方响起,还有一些从温仓里传来的安静进食声。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直咀嚼着什么。
时间在黑暗中是没有意义的。一些不断响起的动静,丝毫不受任何东西的左右,只是吃着,慢条斯理地吃着,饥饿地吃着,贪婪地,不间断的,规律地,死板地,窸窸窣窣地吃着,安静地吃着,勤劳地,杀戮地,做苦力和享受地,本能和天性使然,杀死生命又滋养生命,咀嚼地吃着,兀自不被打断的吃着,不怜悯,不浪费,丝毫不留下一丁点痕迹。
能被吃掉的东西在被撕碎,扯断,暴力截肢,从不断冷漠动作着的口器中消失。尸块往下流淌浆液,或者猛地爆发出来,被扯下来的部分不断痉挛和不规则扭动着。咬断,扯碎,不断重复,没有停止过,那声音一直在黑暗里响起。青年在湿淋淋的床榻上入睡,但这种声音一直传入他昏迷间的耳中,像是一场黑色的雨。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场雨已经停了。
第二只成团的虫体躺在紧紧靠近卡莱文的床脚下,被血淋淋的胎衣裹着,正在蠕动。数团黑红色的细长触勾堆在它的胸板上,不断抽动着,粘腻一团。
被暴力撕裂的卵壳已经干枯了,根部的黏液紧紧粘在地板上,把虫卵和整个房间都连成了一体。这只幼虫从虫卵中破壳,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但它的体型比第一只虫族要小上一些,体型呈现一种锋利的流线型,无一处不是武器。
十二片背翼全部紧紧贴在虫体上,暗青色的血网在其上舒展密布。这些边缘生有无数狭长骨刺的背翼,在充血之后会变得巨大无比。但现在,它们都还温顺地软成湿漉漉的一团,浸在血水里。
青年的眼睫毛偶尔动了一动。他的眉心可怜地紧了起来,像是在梦中也正在遭受痛苦似的。床单被他无力的苍白手指抓起来了一点,攒在敏感的手心里,像是无助地去抓着黑暗中最后一点光明似的。但这点光明慢慢消散了,他的五指也慢慢地,失去力气地轻轻松开,最后彻底放松了,像是再次睡着了似的。
黑暗的梦吞吃掉他,也安抚着他。卡莱文睡着了,没有意识。在他的繁育仓里,血顺着台子往下缓慢滴去,一只巨大的白色虫茧结在中央,被无数丝线所包围,安静地起伏着,睡着了的虫体在其中蜷缩。
但还有一只新生的东西非常饥饿。它打翻了房间中一大半的东西,发怒了,充满愤怒。接着,它吃掉了卡莱文的漆皮皮靴,用过的蓝色橡胶手套,粗鲁地打翻了五只装实验品器官的玻璃锥形瓶,几瓶用于病虫输液的罐装营养液,清洁用调理洗剂,并且一头钻进了装满沾血棉球,纱布的袋装实验垃圾。在这之外,它还吃掉了青年的一小截袖子,差点还有一只安静蜷缩着的小指。但最后它还是气势汹汹从密集的口器中把那节无知觉的小指吐了出来,没有咬碎,吞咽,甚至没有留下一点轻微流血的伤痕。
卡莱文终于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那只新生的虫族已经不在他的房间里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在虫茧中沉睡的那只虫体。现在,房间中只有一片无人的死寂。
... ...
“滋...滋滋...滋... ..."
通讯电流声。
“滋滋...滋...咔拉,咔...滋滋... ..."
"通讯又中断了,该死的...滋滋,滋滋...不,不,我敢肯定不是设施的故障,上尉,...滋滋,咔拉,咔...检查?... ...,已经... ...滋滋...已经在派遣维修人员...维修...维...滋滋...维修,维修...什么?...滋滋...*!”
断断续续的信号中断了。这场艰难的谈话以一句骤然的咒骂为结束语,并且发出咒骂的那个人在被挂断信号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执行上司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