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得还算清秀”的初印象上,他在脑子里又为她添上了一笔――仇人的女儿。
他那时没有想过,这五个字,竟成为他日后悔之莫及的谶言。
他对她格外注意起来,也是因为这个,让他发现,原来她就出现在他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那样频繁,用巧合来讲,未免太过了。
他出席活动,她就挤在围观的人群里举着部相机东拍西拍,有一次,他还瞧见她从半高的凳子上摔了下去,他的心猛然一颤,差点为她失了冷静。
他家附近的咖啡店,他开车经过时,总能看见她装模作样地拿着本杂志挡住半张脸。
他觉得她那样很好笑,他偶尔想起,总会忍俊不禁。
她就像个小影子。
他的小影子。
久而久之,偶尔她没有出现的时候,他还会下意识地四处找寻她的身影。当他察觉到自己这个下意识的行为后,着实很窝火。
他知道她调查过他,她和宋亦夫的小动作,从来就逃不过他的眼。他们忌惮他,不过是心虚的表现,他们做错了事,自然惧怕他的报复。他本还在苦恼该如何下手,他们却将这个机会拱手送上了门。
将自己的女儿拉入这场筹谋多年的争斗,他对宋亦夫的厌恶又加深了一点,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倒要看看,那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女孩,能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是他们学校实验楼的捐赠人,将一个学生安排到他的公司实习,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在进公司必须填写的员工资料上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这么做无非是怕他发现。她像个不动声色的捕猎者,自以为聪明地潜伏在他身边,她总在他的办公室前乱晃,和那群总想引他注意的女孩不同,她没有刻意地搔首弄姿,反而有些躲躲藏藏。这欲盖弥彰的行为,不免让他怀疑,她的目的不是他,而是他办公室里的机密文件,他的商业王国。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早就不能带着单纯的善意去揣度一个人的行为,尤其是她,宋亦夫的女儿。
有一次,她在会议室门口晃了一圈后悻悻离去,他下意识抬头,透过玻璃注视着她看上去莫名沮丧的背影,看得出神。
闻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意味深长道:“那个女孩,很特别?”
他一愣,收回视线,挑眉道:“哪个女孩?”
他装傻,不过是不希望引起闻澜的注意。
闻澜喜欢他,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他拒绝了闻澜,这是早就发生的事。
但闻澜并不能接受他的拒绝,他也是明白的。这些年来,她总是表现得过于暧昧,不过是想让媒体和外界误以为他们关系匪浅。身边但凡是对他有想法的女人,若做了点什么实际的事,很快就会以各种事由消失。
他知道那些都是闻澜所为。
他不阻止,因为闻澜是恩师之女。众所周知的是,闻教授对他有再造之恩,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当年在加利福尼亚,他曾遭当地人的陷害,被丢至荒郊野外,要不是闻澜找到他,他或许早已死在那里。这双重恩德,让他对闻澜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有闻澜替他扫清那些麻烦,他并没觉着有什么不好。
除了这一次。
仇人的女儿,他不想假手他人,他想自己处理。
他在心中,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在很久以后他终于承认,他那时只是不想让她在自己身边消失。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有这个小影子的暗暗相伴。
那夜他加班完,同闻澜走到停车场时,忽而发现有东西忘了拿。他折回办公室,没想到却看见她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一脸满足地睡着了。
他就着落地窗外的星光打量她,这是近四年来,他头一次这么近地看她。
他发现,这个长得还算清秀的姑娘,竟哪里都很合他的眼。
她醒过来时被他吓到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傻狍子,居然瞪大眼忘记了呼吸。他又有些想笑,可他忍住了,用质问代替。
当她说出“目的是你啊,因为我喜欢你”这句话时,他心中像有人点响了礼炮,轰轰作响的噪音中,分明有着斑斓的璀璨。
他来不及探究那是一种什么心情,闻澜的唐突出现,令他下意识就将她藏了起来,可还是被闻澜发现了。他不知道闻澜有没有看清她的样子,有没有发现她就是之前那个“特别的女孩”。他将她藏在身后,挡在她与闻澜之间,将她推出了门。
那晚他和闻澜说了她的身份。他说她在办公室里找东西时被他发现,他没有戳破,是因为想要请君入瓮。
他一向不愿让闻家插手自己报复的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不过是为了消除闻澜对她的“误会”,不对她下手。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闻澜。
闻澜在茶水间打她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他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他以为受了这等侮辱,她定会离开公司,他心烦意乱了一夜,第二天看见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室时,心中烦躁的火焰渐渐熄灭了。
她还在,那就好。
他知道公司许多人为了讨好闻澜,明里暗里都欺负她。每当他淡淡提起,闻澜总会呛他一句:“我不过是为你打抱不平,宋亦夫的女儿,这点惩罚不算什么。”
他头一次对闻澜发火:“我的事,你并没有资格插手!”
女人关于威胁自己感情的的第六感,总是这样准。
闻澜大约是早就察觉到了他对宋初慈的不同,于是变本加厉起来。最后,竟将她推至虎口,他得知消息赶去时,她已经吓坏了。他把她拥在怀里,她紧紧攀着他,一直在发抖。
她脸上被玻璃划破,流了很多血。
那一刻,他是她在茫茫大千世界里,唯一的倚靠。
那一刻,他宁愿相信她是真的因为喜欢他才一直坚持到现在,为他涉虎口。他叫她“小初”,他从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叫她,这个只属于他的称呼。
她吻上他的唇时,他的脑子像炸开了一般。
他没有同其他女人这样亲密过,这是他的初吻。
他从不知接吻的滋味是这样美妙缠绵。他凭着本能加深了那个吻,像个久旱逢甘雨的旅者。
很久以后,程靖夕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他若早知道,她掀起的波澜会颠覆他整个人生,他还会在最开始将计就计,任由她靠近他的心,成为他的软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