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丢下枕头,冲过去拉开了她。
叶笑笑的手上也溅到了几滴,兰西紧张地拉着她的手说:“快去用冷水冲一下。”
我明显感觉到苏荷的身体晃了晃。
我说:“兰西,我开始有点讨厌你了。”
兰西这才注意到苏荷的脚,他顿了顿,又吼:“还愣着干吗,快去叫护士啊!”
苏荷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欲走,我扶住她,想和她一起走,但苏荷别过头轻声道:“小慈,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那是一种极力隐忍的哭腔,我从未看见她露出过那样无助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苏荷拉开门走了出去,我盯着门把手愣了好一会,也拉开门走出去。
我关门时看见兰西拥着叶笑笑的模样,心里就像堵了朵乌云一样难受。我站在门外,对着白漆的木门道:“兰西,不管你听得进去还是听不进去,我都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我今天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并不是为了维护苏荷,我说这些,把自己弄成一个咄咄逼人、爆人隐私的神经病,都是为了你……从小到大,我最见不得人伤害你。”
最后一句话,我是哭着说出来的,我没想到这一场探病竟是以四个人的眼泪终结。曾经十二中的铁三角,因为叶笑笑这根杠杆,已有将要碎裂的迹象。
我在医院安全楼梯里发现苏荷,她背对着我,瘦弱的肩膀抖得像筛子,一如十八岁那年,哭得无声无息。
而我也像十八岁那年一样,静静站在她背后看着,心里模糊不清地疼了一片。
很久之后,苏荷转过头,像是早就知道我在那里,泪眼朦胧地问我:“小慈,我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的喉咙中像堵了什么东西,无言以对,我只能走过去,像过去每次我难过时她抱住我那样,轻轻抱住她的头,让她在我怀里放肆哭泣。
三天之后,我独自在医院对面的茶楼约了叶笑笑。
没有多余的话,就将合同递到她面前,她满意地看了一遍,面带微笑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她站起来理了理裙摆,皮草小袄搭在腕上,姿态优雅地说:“谢谢你了,宋初慈。”
我轻轻哼了声。本来已经踏出座位的她听见我这声哼,又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她看了我一会,然后笑了。她说:“宋初慈,你心里对我很不屑是不是?”
我拿眼角瞄她:“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我环视人烟寥寥的茶楼,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对她说,“你拿了合同就走吧,有人在我对面坐着,我看不下去。”
叶笑笑将皮草小袄放在膝盖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翻了两页书,见她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样子,遂抬起头看她。
不得不说,叶笑笑长得很柔和,她端茶轻啜的样子,贵气十足,茶水在她喉中润下,她没有任何铺垫地开口,说:“你一定好奇我不喜欢兰西,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吧?高中那会我和兰西在一起,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无意中听到你和苏荷的谈话,知道苏荷喜欢他。”
她盯着茶杯看了会,继续说下去,“我上次也和你说了吧,我最讨厌苏荷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我会帮兰西说话也是因为陷害他的人也是个富二代,我不想看到他们好过,你说我仇富也好,心态不正也好,反正我就是打心底厌恨他们。”
我翻了个白眼,说:“你这人简直有毛病,苏荷根本没招惹你。”
她没有答我的话,自言自语般继续往下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苏荷霸占了学校门口的大头照机那次,你们为了让自己的拍摄不受打扰,居然在那里散起了钱,只要伸手,任何人,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十元的钞票。那时候,附近照一次大头照最便宜的就是学校门口的那家,十元一次。我整整一个月,每天只吃一顿,攒了十块钱想要带病得没多少日子的奶奶去照一张她最想照的大头照,却因为你们连靠近都靠近不了。许多排队拿钱的人把我们推搡出去,生怕我们插队拿钱,奶奶的脚在推搡中扭伤,我们不得不回医院,奶奶身体不好,那次之后奶奶就不能下地走路,没多久就去世了。去世之前还不停地跟我念叨说什么时候再去拍大头照。”
我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过去。
“我家很穷,我奶奶连给我买汉堡包庆祝生日都做不到,她被服务员从店里赶出来,就因为她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破衣服。你们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贫富差距,不仅在生活质量上,连获得的尊重都相差甚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钱是多好的东西啊!我跟兰西分手,除了当时他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穷小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知道兰西不会和苏荷在一起,就算没有我,也是一样。对了,我现在又和兰西在一起,是因为他成了当红的偶像明星,我想要在这个圈子立足,他能给我很多资源和帮助。你看,我唾弃的东西,正是我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想想也很讽刺。而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们都是穷人家走出来的,受过一样的白眼,知道一样的人情冷暖,虽然你家后来有钱了,那也是你爸爸白手起家挣的,所以,我并不讨厌你。”
本来,我还很同情她,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听完后,我一点都不可怜她了。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尊严只会被自己丢弃,别人是拿不走的,虽然人生长的环境是性格养成的主要因素,但我很庆幸,在相同的环境下,我没有变成你那样的人,你奶奶知道你现在的人生观扭曲成这样,一定会很难过。”我合上书,放进包里站起来,俯视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叶笑笑说,“书呢,我没心情看下去了,我付了一小时的茶水费,你要是愿意,就在这喝吧。”
我往外走了几步,叶笑笑在后面声音尖细地喊了声:“宋初慈!”
茶楼里仅有的几个客人纷纷停下动作,转而看向我们。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听见叶笑笑道:“别装清高,你和程靖夕在一起,还不是因为他有钱!”
我回头,怜悯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别用你那扭曲的人生观去衡量别人,你既然对程靖夕那么有研究,那肯定也知道他也是白手起家的商人之一,我爱上程靖夕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是,是你口中那种看不到未来的穷小子。”
叶笑笑脸色通红地站在那里。
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茶楼外阳光很好,已经进入了暖春时节,路边的梧桐已长出碧绿的新芽,阳光投射其间,在地上落下参差不齐的影子。
我站在树下等车,突然感慨万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再光鲜亮丽的人,阳光对他的眷顾越多,他的影子也就越清楚,终有一日,他藏在身后的影子,会有被人看见的那天。
叶笑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是这样以为。
不久之后,我便知道了程靖夕那句“她要就给她,至于她能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那就不一定了”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我回到大鹏广告上班的一周后,李大鹏突然接到Umiss撤销了所有亚洲专柜的通知,我远赴墨尔本参与拍摄的那广告自然也永无播出之日了。而叶笑笑想借着Umiss亚洲专区代言人的身份博出位的想法自然也泡汤了。程靖夕这招也够狠的,宁愿放弃亚洲市场,也不让叶笑笑得偿所愿,她还做不了什么,因为她问我要的,我已经给了,后续如何,那是她的造化,我想就她那自认精明的智商,也没料到程靖夕会走这一步棋吧。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要挟商人,尤其是聪明的商人。
对此,李大鹏很是惆怅,他本来还想凭着那条广告提高大鹏广告的知名度,走出福川,走出中国,走出亚洲,走向世界的。他说:“有钱人的心思啊,真像抽陀螺的鞭子,而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是那被抽的陀螺。”
我刚想吐槽这个比喻不恰当,李大鹏突然把问题抛给我,他说:“小宋啊,程总不是你男人吗?你琢磨琢磨,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和程靖夕的照片在网上流出后,公司的人知道我用“媚术”勾搭上了已订婚的程靖夕,一大部分人对我表示了唾弃和鄙视,同我划清界限,为表他们的三观有多正,还特意改变了公司座位的格局,将我的办公桌隔离在靠近垃圾桶那边。另外一小部分表示对我力挺到底,龙卷风都吹不灭他们挺我的决心。
那一小部分,很不幸只有三个人,李大鹏、安杰拉以及保洁大妈。李大鹏和安杰拉挺我很正常,看在我为公司带来不少业绩的分上――自从我和程靖夕的事曝光后,为了与SOHO集团攀上关系,许多公司都从侧面打入,给大鹏许多广告项目。但保洁大妈的支持,让我觉得很感动,我特地买了炸鸡和啤酒,去感谢她。
之后,我打了电话给程靖夕,我说:“你也犯不着撤了整个亚洲地区的专柜吧,损失得多大啊。”
程靖夕无所谓道:“Umiss本来就是我的副业,赚或者亏没有多大影响。”
我说:“你不是说我是Umiss的老板娘吗?Umiss要是给你玩倒了,我还当什么老板娘!”
程靖夕突然笑了:“你这个老板娘一点都不称职,都不知道Umiss本来就是我在欧美开起来的,它在欧美的销售额才是公司的主要收入来源。”
一听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舒心道:“那就放心大胆地撤吧,千万不要手软。”
“想我吗?”
程靖夕忽然将话题转到精神层次,我脸红了起来,低低答了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