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你想多了。”

他只是忽然又想到了先前在安阳的事情。

那个时候,无情因为师夫人的失踪而表现出的担忧与焦虑,就已远超过一个捕头对于案情的牵挂。

尤其是在婚宴现场,与其说无情总捕是个前来捉拿公子羽,营救师青若的帮手,还不如说,他是必然不愿看到,喜欢的姑娘在他的面前嫁给旁人。

到了如今,就连孙青霞这个刚来此地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大约距离人尽皆知也不剩几步了。

他与无情总捕怎么都算是有一份过命的交情,外加上还欠着他几份人情,总不能真只看着他因自卑而缄默不言吧。

是不是,该当想个办法帮他一把?

只是怎么说呢,他从前自觉风流,却还不是个只能看心上人嫁给旁人的失败者!虽然眼下是旁观者清,他却未必真能帮上什么忙。

若是只帮了倒忙,那就更不应当了。

他心思一收,还是先朝着孙青霞道:“不管那么多了,先随我喝酒去!”

这塞上风紧,扑面而来有若凝冰,正该有一壶烫热了的烈酒驱寒,再用着升腾起来的酒力

化作一团烧向北方的火!

……

师青若也正望着面前的一丛明红,看着它慢慢舔舐着火舌,将上头的一尊陶瓷小盆给包裹在当中。

在盆中原本冻结成块的凝胶,便缓缓在火焰的热力中化开。

无情提着手中那支特制的笔,朝着化开的胶轻蘸了蘸,徐徐涂抹在手中的一节“细骨”上。

他本就生得漂亮,此刻专心于手上的活计,还是他最为擅长的东西,更因眉眼间的全神贯注,多出了一抹令人心动的神采。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他方有了余暇,朝着同在屋中的师青若看去。

见她裹着狐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举动,忽觉这屋中的炭火与架子上的那一道明火,都点得有些太热了些。

“你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吗?”他鬓边的碎发因先前的动作,略有几缕不太听话地松散了开来,垂落在脸侧,挡住了他的眸光。

倘若忽略掉那双眼睛里化冻的柔情,好像真只是一句对朋友的问询。

“无聊吗?”师青若摇头答道,“我在想孙青霞的那把火器变形,能不能用在其他的地方。前几日我烦请陆小凤帮忙,将妙手朱停也给请来了这里,说不定以他那向来异想天开的脑子,还能带来些新的灵感。”

“我猜朱老板应该会很喜欢孙青霞。”无情答道。

“为何?”师青若好奇问道。

“因为他既能起出七尺三寸朝天淫.情剑这样的名字,也能给自己的火器叫做腾腾腾。既有大俗又有大雅,大约很合朱老板的口味。以孙青霞这桀骜的性情,说不定也能相信朱老板那些人飞上天,头脱离身体说话这样的构想。”

师青若笑了,“怎么说的好像,我不该用先前那样的办法骗孙青霞出手,倒应该让朱老板去和他打交道?”

“那也不是。”无情抿了抿唇,“你与我说过,那位朱老板是个能不离开椅子就不动的懒人,塞北这样的天气,他可能不乐意出门去找孙青霞说话。”

“那你呢?”师青若托着下巴,懒散发问,“同样是精通奇门制造之术,我总觉得,你好像也并不乐意和朱老板多打交道。”

就像这次戚少商的断手需要重新制作,无情明知工作量不小,也知道朱停做过会动的木头人,仍没有打算和他有什么来往。

反倒是朱停久闻无情的大名,颇有想要结交的意思。

无情答道,“我与他不同,他有做梦的权利,而我需要更务实些。他能……”

“他能什么?”

无情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将那个答案吞了回去。妙手朱停能不必顾忌自己的名声,成天将他的夫人挂在嘴边,让人羡慕至极,他却不能……或者说是不敢,将有些话轻易宣之于口。

他以那样的身体成长为今日的无情总捕,足以傲视江湖,得到了那句“无腿行万里,千手不能防”的美誉。

但当他瞧见公子羽神采飞扬地站在师青若面前,司空摘星为她四处奔走的时候,他便常觉心中一痛,像是有另外的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到底能不能给旁人幸福。

他也更不会忘记,昔年他隐约从世叔与大石公等人的口中听到过,他的身份另有玄机,再加上这六扇门总捕的身份,更不适合对着师夫人说出表白的话。

他只能做个共犯,却不能再进一步。

他向来理智而聪慧,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屋中的炭火哔啵,在火上的凝胶也因一个个气泡炸开,间或发出声响,像极了他此刻同样被炙烤着的内心。

“没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他而已。”

他垂眸将手中的零件,推入了面前大略成型的假手之中。

这假手要彻底变成一只足可乱真的东西,交到戚少商的手中,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但因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一只手,这机关轴承的运作发力,却已能做到一些事情。

也能,让他偶尔,借着别的理由,再任性一次。

师青若凑上前来,正见无情为了测试“手指”的发力,以这假手,夹起了面前盆中的一朵花。

随着一声轻微的摩擦声,那只“手”便调转了方向,稳稳地将花举起在了师青若的面前。

师青若轻“咦”了一声。

这略显单薄、颜色冰白的花并无多少香气,反而在花瓣上还残存着几道被风雪摧折的痕迹,算不上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品种,只在卷翘的边缘染着一层淡淡的红色。

但在她面前的,又何止是这朵被假手举起送来的花,还有……握着那只假手缓缓抬起头来的无情。

前面的那朵花,在塞北的凛冬之中极不常见,许是在岩石的缝隙中盘根,方才侥幸生存了下来。

而在那朵花的后头,还有一朵雪原之花。像是面前的火光溶蚀了积雪,正给了它以昙花一现的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