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努力去爱别人,虽然我可能无法完全免於悲伤。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永恒拥有美的潜在愿望了。我去看海,哭著告诉自己:
「我不可能永远拥有一件美的东西,甚至记忆也不能,即使我再爱它。就是因为美
有它的自然生命。如果我想永远拥有它,就会扼杀了它的美。」我决定将你从我心
里放开,分离的仪式对美是必然的,美不能被永恒保存,只有放弃美转为善时,才
会流进永恒里。
爱得愈深,悲悯愈深,知道对方跟你一样在受苦,毕竟生存里有绝大部分是丑
陋和冷酷的疆域,唯有善能溶化这片疆域。所以人与人之间所存在的永恒因子是一
种属善的基本关系。[我希望你活得好」,这是超乎我们的热情和审美历程之上,更
基本属善的对待方式。
● 一九九○·七月十三日
水伶,今晚我搬进小凡的公寓,展开新生活。关於生活,「现实」是我的主题。
如何引领我的感觉走出幻想进入现实,让我的真实感紧紧抓住现实这一界域,如何
让我的思想和感情更专注地投入现实的材料。独自生病这半年期间,是我最接近现
实也是最脱离现实的时候,我被狠狠冲击,「现实」和「精神」激烈交缠,使我深刻
地体会到它们各自的属性和在生命里所扮演的角色。
我为自己对现实的渴望,以及过去精神长期所受与现实隔绝的痛苦而痛哭、悔
恨、感动和振奋。真正濒临肉体毁灭边缘,却反而激发不愿结束此生的欲望,体验
到想要回到现实里再活下去的强大呼喊,身体里流出「生是一种恩赐」的声音,洗
涤了生这几年加诸我们折磨的罪恶,也净化了我与生之间毁灭性的仇恨。你看,我
竟然能像怜惜阳光雨露般地怜惜自己微弱的生存,并激发出要「立尽此生」的原始
生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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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危险的一夜,我继续住在小凡的隔壁房间。她永远有做不完的工作,每
天早晨地拖著疲惫的身体起床,打开我房门的一个小缝偷看我,在那一瞬间我总会
即时睁开眼睛叫住她,她进来坐在我床边,两个人孩童般地玩闹著,我放几首起床
歌(如 Don Mclean的 American Pie或 Den Forgber的 The Leader of
Band),我摺被,她抱牛奶顺便冲一杯咖啡给我,然後两个人坐在小餐桌前吃早餐。
她看报纸,我就在旁边打岔,胡乱问她一些问题,由於工作需要,她得利用这时候
看几份报纸,而我常故意说笑话让她不能看下去。
她大部分时间戴的是隐形眼镜,感觉上较庄重,距离较远,唯有早餐这段时间
戴著一副厚重的框架眼镜,镜片可看到密密的一圈圈,看起来显得憨厚可爱,我最
喜欢在这个时候逗得她哭笑不得,每当可以让她活在一个单纯的片刻,就使我有莫
名的幸福感。
然後,她进房穿衣打扮,在打扮这方面她又像个淘气的大男孩非得作女性化装
饰,虽然能熟练地妆扮出妩媚的风韵,却又无所不用且一极地调侃自己身上的妆扮。
有一次她穿著美丽的长裙在酒会上跟大老板跳舞时自己踩到裙子,她还一路大笑著
回家,得意地告诉我,她的外在习性跟我一样大而化之,满不在乎,甚至较我更阳
刚味。
这时候,我坐在我房间的地毯上静静地抽烟,等她走出房间,变成一个属於外
面世界的女人。那一瞬间我和地之间在现实上的距离,就清楚地跳出来使我伤心。
然後她悄悄地走出公寓,用几乎不敢被我瞧见的姿态,离开这个空间。
我一直用耳朵跟随她在房子里的任何动静,电话铃响的声音,她跟未婚夫约定
见面的时间,她轻轻走路的脚步声,小心关上门的声音……」天又一天,我听著这
关门声,彷佛每天就要历经一次与她的分离,她消失在一个与我无关,完全属於另
一个男人的次元。
蒙胧中,寝寐之闲,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滴进我梦里唤醒找,我总是准
确地知道她回家了。我是个专业的守门员,自她出门後的一整天,我处在昏沉的等
待之中,除了少数非上不可的课,非出门不可的状况,我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家,
停掉原先多彩多姿的社交活动,终止和几个男性错综暧昧的关系,什么事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