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三弟出来,他笑眼弯弯,以伞为剑横刺过去道:“阿蔺,这伞……是姑娘家吧?”

闻人蔺抬手轻松握住横刺过来的伞尖,潮湿的眉目微沉,淡淡道:“二哥倒是对女子之物颇有研究。当年那几个‘以身相许’的红粉知己,二嫂可知情?”

闻人慕一噎,笑容不那么自在了。

“别别别!我不过协助大哥剿了一帮山匪,是那些女子非要‘报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可没答应啊!阿蔺平时坑坑我可以,别去气你二嫂,行不?”

闻人蔺回以意味深长的嗤笑,手上微微用力,将纸伞夺过,如提剑而行。

什么人的东西啊,护得这般紧。

闻人慕心有余悸地避让一旁,咂摸出不对:这个家里,怎么感觉最小的看起来才像是老大。

空阶滴雨,玄红二色常服的青年坐在美人靠中,一手执着兵书,一手随意搭在扶栏上,自然垂下手背经络凸显,指骨分明,漆沉的目光投向阶前那柄盛开的榴花纸伞。

闻人蔺尚未想明白一件事。

他自小与常人不同,旁人还在玩泥巴的年纪,他就已对杀伐之术及床弩重弓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温润完美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冷漠好斗的灵魂,封存着蠢蠢欲动的破坏欲。

这些年来,他一直隐藏得极好,直至遇见了假扮太子的赵嫣。

第一日,他便察觉出了不对。

他喜欢挑战难题,所以很快找到了乐趣。可一旦得到答案,获取胜利,便会索然无味。

但赵嫣是个例外。

那日见到小公主脆弱湿红的眼眸,他非但没有失去兴趣,反而心脏一紧,像是有谁不着痕迹地握了下,血液骤缩,久久难平。

檐下积雨间或滴落在撑开的油纸伞上,吧嗒,吧嗒。

伞沿绘就的榴花嫣红灼目,一如少女拂开风雨而来的红罗裙。

闻人蔺轻阖眼睫,书页上的字有一瞬的缥缈,显露出伞沿下那双染着潮湿雨气的漂亮眼眸来。

……

自从那日驭马起了争执后,赵嫣就羞于面见闻人蔺。

兄长那般“警告”了他,也不知那黑心黑肺的家伙有无怀恨在心。

若是再给她“穿小鞋”,她定要狠狠咬回来。

待雨过天晴,又到了练习骑射的好天气,赵嫣只得硬着头皮前往校场。然而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见到的却是自己的姑父霍锋。

“闻人家要领兵出征啦,所以武夫子换成了我爹。”

霍蓁蓁摆弄手中新得来的雕金小弓,叽叽喳喳道。

四月初七,朝廷派去梁州传旨太监“意外”溺毙于归途中,梁州牧赵承德做贼心虚,迟迟不愿来京述职。

天子的权威几乎是被按在地上摩擦,忍无可忍,终于下定决心出手解决这一祸患。

赵嫣曾私下与兄长分析过梁州的形势,一致认为这场仗必然躲不过,但未曾想这日来得如此之快。

霍锋生性粗犷,教得也不那么细致,往往“先这样,再那样”示范一轮,便放女娃娃们自个儿玩闹去了。

赵嫣听得一知半解,百无聊赖地躲去一旁练习,心里却不由想起某人一步步拆解动作的神情旁的不说,闻人蔺教授时是极为认真的……

呸呸!怎么又想起这人来了。

赵嫣蹙蹙眉,松指放弦,正中草靶。

春搜围猎后,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赵衍选了几名东宫伴读,长风公主亦主动提出想入崇文殿就读。

公主读书并非什么大事,但若说入崇文殿就学,意义就大不相同。

崇文殿,那可是培养皇子的神圣之处,公主为女眷涉足此处,当真是史无前例。

而皇帝权衡再三,竟还真同意了。朝中守旧派摇头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赵嫣隐约能猜到,父皇同意她入崇文殿和赵衍一同就学,除了赵衍的极力举荐外,更多的是考虑到她将来会嫁给闻人蔺为妻,若不通权术,如何能拿捏住权势煊赫的闻人家上下?

纵使如此,赵嫣依旧很开心。

她终于能以女子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踏足被男人圈占了上千年的领域,一同伴她读书的,还有四公主赵媗和郡主霍蓁蓁。

赵衍的三名太子伴读风格迥异,一为年少成名、文冠天下的“李门双璧”之一吏部侍郎之子,沈惊鸣;一为颍川郡王早年流亡在外,刚认祖归宗的庶孙赵白微;还有一位则是晋平侯世子裴飒,可谓是文武皆全。

说起赵白微,赵嫣倒想起刚启学时发生的一件趣事。

崇文殿中,男女学生的席位虽以屏风隔绝,却也只是个“男女大防”的形式罢了,并无多少实用。

启学第一日,霍蓁蓁这个肚里没有三两墨的小纨绔正值新鲜劲儿,兴冲冲来到崇文殿,就见一条穿着水蓝襕衫的身影临窗而坐,背影风流,腰肢纤细,翠眉凤目,乍一看,初夏艳阳下的侧颜有种难以言喻的艳丽英气。

“哎,赵嫣你看。”

霍蓁蓁朝窗边之人抬抬下颌,轻声赞叹,“这是谁家的姐姐,好生漂亮。”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开口却是明显与女子不同的低沉嗓音,扬眉道:“姑娘该去看看眼睛了,叫谁‘姐姐’?”

竟是个少年!

霍蓁蓁没想到世上还有比太子哥哥更神清骨秀、貌若好女的少年,怔愣过后,便是无尽的窘迫涌上脸颊,晕开羞恼的红。

于是唇枪舌战,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赵白微虽长得精致了些,但身量却半点也不女气,性格张扬,舌灿莲花,一手水墨丹青堪称精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