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句话,我顿时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请允许我罗嗦地分析一下这句话,首先这句话说得好像我和他很熟,但实际上我和他根本就不熟,这是不是能说明他想拉拢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但是我刚才的行为已经很明确地表示了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和他吃午饭了,所以他的行为真的是别有用心!其次这句话他说的时候声音很温柔,说实话有点像我哄着我家黎海唐吃感冒药的时候那种感觉,每次黎海唐因为感冒不吃药我都这么温柔去哄他来着,所以这句话这么温柔能说明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最后,最后那个“吗”字,那个上扬的语气哟!我本来不想猜测他对我有意思我现在都只能猜测他对我有意思。
蔡少田出了电梯丢下一句我去寄鸭脖子然后就闪掉了,然后电梯门口就剩我和吴筱山大眼瞪小眼――当然我是大眼,我的眼睛比较大。
尽管我眼睛比较大,但是我显然受不了吴筱山他那似乎写着含情脉脉四个字的深情注视,于是我只能说:“要不我们还是去吃肯德基吧,全家桶分量比较足。”
吴筱山他继续笑,然后点头:“走吧走吧,我知道中山路路口就有肯德基。”
听着这话我的内心咆哮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这里上班这么多年了我能不知道中山路路口就有个肯德基而且明明就是不想跟你吃饭我都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为什么你就要装作视而不见你是真视而不见还是假视而不见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吴筱山他揽了我的肩膀往大楼外面走。我僵硬了一下,我到底是要推开呢还是推开呢还是推开呢?犹豫了三秒以后我把他推开了,然后说:“那个,天热……”
吴筱山笑弯了眼睛:“今天天气预报说会降温呢孟主播。”
我默默看了他两秒,然后我默默地往前走,不说话了。
吴筱山很自然地跟上来,一面走路一面说话:“孟主播喜欢看我的小说吗?”
“不太喜欢。”
“诶?能说说为什么吗?”
“呃……题材不喜欢……”出了大楼我抬头看天,果然是多云天气,凉风飕飕的。
“孟主播喜欢什么样的,小说呢?”吴筱山继续问。
“我比较喜欢逛起点――我觉得你的小说比较晋江。”我忽然想起来晚上在家里和我家黎海唐一起蹲着刷小说看的时候,有一次我误入了一个粉红底色的论坛,看了几页然后就闹了个大红脸,还被他笑话了很久。不过后来我再想误入进去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入口了,实在是悲剧。
“孟主播还看网络小说的?”吴筱山的声音上扬了。
我呆板地点头,然后听到吴筱山又说:“其实我有在起点上写文的,说不定孟主播看过我的小说哦!”
我默默想了两秒,一抬头看到了肯德基的大门,于是我觉得我解脱了,飞奔进肯德基买了两个全家桶不由分说塞给他一个然后看到他很错愕的表情――说实在的那一瞬间我爽到了,我真想他吃个汉堡就噎死算了,不要缠着我了。
不过老天爷到底没听到我的心声,吃完了肯德基他说他想多了解一下电台到底是个什么――我说这个有什么好了解的――但是我没法辩驳――于是他跟着我回了台里。
在我走马观花带着他了解了一下电台到底是个什么以后,他又说想看我录节目――说实话那一瞬间我真想把耳机丢过去砸晕了他,不过那样太暴力了我得维持我的风度,所以我忍,于是他看了一下午我做节目。
最后到下班时候我以为我加班他会走――他的确走了,但是过了会儿他又拎着蛋糕什么的回来了!!他又回来了!!不仅加班时候他没走,后来我们下班时候去吃夜宵他也跟上了――要是我早知道我家黎海唐会看到了他跟着我去吃宵夜还和我阴阳怪气地冷战了一个早上我当时真应该和我们领导表示我还能加班几个小时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那都是如果……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我家那口子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爬上床去,然后被他踹下去,我再爬,他再踹……
再爬……
再踹……
爬……
踹……
爬爬爬……
踹踹踹……
然后我捂着我受伤的屁股滚去书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他霸占了厕所……
五 黎海唐
上大学的时候,工作的时候,下病房的时候。我经常会很怄气地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做精神科医生这种蛋疼的工作。容易受伤,总被人误解,薪水微薄。
不过后来想想,我这么个遇事总是翻来覆去地纠结的人,大概是天生适合进精神科的。我是说,进精神科做医生。我们这样的医生是不能像孟小园那样直白而坦荡地生活着的,那会让病人觉得隔阂疏离。我们必须贴近他们,理解他们,伪装得好像我们是跟他们相同的,才能得到接近的许可,慢慢把他们从与世界的障壁中拉出来。但是装着装着,我觉得我好像也在以某种缓慢的速度被那些家伙拉到他们那一边去。有时候我看着病人的眼睛,会忽然觉得心里悚然。那些或迷茫或蠢钝或阴郁或疯狂的眼睛后面,好像都藏着一种让人惊慌的冷漠与兴味盎然:看你什么时候到我们这边来,你迟早会到我们这边来。
大概说得有些夸张,我的确是偶尔会忽然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脱节,但是做这一行,我终究精神正常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这也就够了。不过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更清楚地感觉到我和孟小园之间巨大的鸿沟与差异。
跟孟小园在一起两年整的那天他忘记了纪念日,我跟他大闹了一通然后激烈地做爱。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他睡得像头猪,我看着他的脸觉得我已经不能再爱他多一点,胸口像有只大手把我的心肺整个攥紧。我极其恐慌地穿好衣服跑出门,在楼下抽了两盒烟然后回家去,告诉迷迷糊糊问我去了哪儿的他我只是去买箱牛奶。
我们的七年过得很和谐平淡,小吵小闹,柴米油盐。但是跟他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明白,他是那样一种人,而我是这样一种人。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值得敬重的爸妈值得宠爱的弟妹,是人缘极好又多金的电台主播,而我跟家里断绝关系,孤身一人,做着精神科医生这样孤僻而薄薪的职业。他那种人,是会一天天地成熟,独立,事业有成,一天天地向前走。而我这种人,只会一天天地更加依赖别人,故步自封,一天天地往下沉。我们在一起,不是我拖住他让他一辈子原地踏步,就是终于有一天他越走越远走到我没办法触及的那一头去。
孟小园从来不知道,从两年纪念日那一次开始,以后我每一次毫无征兆地半夜跑出去再回来,是真的想就这么走掉不再回来的。我想离开他,我是真的想离开他。
可是我舍不得。如果真的走了,我这辈子也遇不到这样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于是这么好几年来,我总是活在一种死循环的焦虑里:因为我爱孟小园,所以我得离开他,又因为他爱我,所以我舍不得离开他。那么是不是如果他不再爱我,就解开了这个该死的摩比斯环?事实是如果他移情别恋,我大概只会干掉他然后再自杀。
屋里黑灯瞎火的,我在床上蜷成一团,心里头难过得要死。其实我很了解孟小园,我知道他那条短信大概只是不知道还有啥可说的,我也知道他刚才只不过加班完了去吃点夜宵补足体力,不知道那个漂亮得有点该死的男孩是谁,不过就算隔着一条街,我也有自信说孟小园并没有把那个男孩放在心上。但是我他妈就是该死地难过得要死,难过得牙龈发苦。
这时候我听见门响。我默默地听着孟小园放下东西,洗澡,换衣服,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来的声音,在他要爬上来的时候,狠狠一脚踹下去。
滚。
他又爬,我又踹。
滚!
他爬得锲而不舍,我顿时觉得胸口发梗,气得用我平时对病人的力气猛踹下去。
滚滚滚!孟小园孟小园孟小园孟小园!你要是离我远点有多好!要是没有你有多好!
大概是踢得狠了,那厮灰溜溜地滚去了书房。我一直听着他睡下,听着他打起呼噜,忽然觉得熟悉的鼾声有点太远了,身边的被子也太凉。
黎海唐,你他妈还能再没出息一点么?!
所以谁说的精神科医生都是精神病,那话说得真是不赖。
你看,这是怎样的一种深井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