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不答,没躲开,也没上前,静静地凝视汤可林,那双狐狸眼越靠越近,如同月圆之夜从林中窜出的生灵,带着温热的呼吸,很鲜活。
章寻想说鼻子好痒,但他忍住了。那瓣柔软将要贴上鼻尖时,章寻闭起了眼睛。
台下的奏乐适时暂停,播起新人相恋回忆的视频
“别担心了,现在她很信任我,为了咱们的孩子,你再忍一忍吧。平平,你知道我只爱你的啊。”
章寻骤然一惊,头不自觉一低,撞上眼前人的鼻子。
汤可林始料未及,被撞得鼻子发酸,激出泪花,他捂住鼻梁憋屈地看着章寻。章寻露出愧疚的神情,抬手移到他鼻边。汤可林放下挡鼻的手,鼻头红了一块,章寻给他轻轻地揉,汤可林闭起眼坦然享受,头倾低了点。
楼下人声鼎沸,汤可林皱眉喃喃:“搞什么......”
章寻闻言,站起身道:“下去看。”
汤可林吸了吸鼻子,也跟着起身,想掌嘴。
草坪上聚满了人,沸反盈天。各人的表情极其丰富,瞠目结舌的、挤眉弄眼的、怒不可遏的、幸灾乐祸的,比刚来婚礼之初精神多了。众人无心品尝酒水点心,纷纷涌至司仪台前看好戏。
那莫名其妙的音频仍在播放,所有卑鄙龌龊的意图在喧嚷中昭然若揭,新郎官站在台上面如死灰。
钢琴师兢兢业业,甚至觉得气氛蛮热闹,于是随机应变,一首《婚礼进行曲》的音群变得快速轻盈。他忘情地触键,额头那绺未定型的头发一上一下地蹦着。
与宁家亲戚端着同等程度黑脸的还有汤可林,他不单单为这件事而怒,还为再一次被坏了好事而怒。他心里不断咒骂这个叫范秦的既饭桶又禽兽,真是人如其名。
汤可林喝了几口香槟泄愤,一道刺耳的辱骂声从仪式台一侧传来
“范秦你这个负心汉,你骗我离婚抛下我和孩子,你女儿现在躺医院里要死不活,你在这开开心心当豪门女婿,你简直禽兽不如!你这个吃软饭的饭桶!”
汤可林眉梢一扬,谁这么体贴把他心里话骂出来了?
他往远处眺望先前在门口撞见的女人被几个安保人员钳制住,两腿在乱蹬挣扎。汤可林喉咙一哽,不住地咳嗽,发觉章寻回头看他,便解释道:“噎到。”
此时人群中间劈开一条走道,宁臻戴着十克拉钻石项链登场,脚下踩着恨天高,每步卡上钢琴曲的节拍,她独自揪着裙摆风风火火冲到台上,先扬手扇了范秦的左脸,接着笑道:“你给我解释清楚,敢撒谎,你就从这湖跳下去。”
“我......不是这样,你别听那疯子瞎说......我回家给你解释,好吗,臻臻!”范秦攥紧她的手臂,宁海生见状,挥手让几个保安上去护人。
宁臻怒发冲冠,把手里的捧花往外一抛,又扇他右脸,“你给我滚!”
那捧花飞越人群,飞到站在人群外缘的汤可林怀里,他皱了皱鼻子,为难地端详那束鲜红的花,突然起了坏心,往一旁的汤思哲怀里一塞:“玫瑰这么艳?我不喜欢,给你。”
汤思哲脸色一沉,嫌晦气似的塞回给他,走远了一点。
汤可林眼里闪过促狭,他面不改色地把捧花塞去章寻手里:“替我拿着。”不待对方拒绝,他也转身离开。
章寻趁众人被台上吸引的空当,摊开手心一看,花束底下藏着颗“老鼠药”。
由
夏
第39章39硬币
“你把他扔寄宿小学去,我哪有时间天天去接他。你的时间是时间,我的不是?再说凭什么让我带他?”女人拔高嗓子质问。
男人反驳:“他年纪还这么小,懂照顾自己吗?要寄宿也至少到三年级吧?”
另一道听着稍年轻的男声不以为然道:“你孙子今年三岁,吃饭如厕都能自己做,他都六岁了难道还得手把手伺候?”
汤可林一觉睡醒听到外面在争吵,声音时大时小,模糊不清。他半睁着眼走去客厅一看,不禁愣住,用力一眨眼,依旧是这副画面父亲汤泽宗坐在摇椅上抽烟,母亲王玉清和他大哥汤可成坐在长沙发上,三人在据理力争。
汤可林心中涌上道不明的怪异,大人们看见他,脸色皆一变,停止刚才的话题。
王玉清别过脸看阳台,犟着一股劲儿说:“总之我就这个意思,我天天上班还不够忙吗?”
一室静谧,小孩本是长辈对话中活跃气氛的存在,此刻却无人把话题引到突然出现的男孩身上,六岁的汤可林对这种因他而空气凝固的情形司空见惯。他看见沙发边上放着一盒赛车模型,心念微动,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小声问:“我的?”
汤可成表情微妙,也别过头说:“给你侄子买的。”
汤泽宗咳了咳,喝一口清茶,“醒了就吃早饭。”
是他看广告时相中的玩具模型,可惜不是他的。汤可林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他转身走去餐桌,桌上摆着一笼包子,仍未冷却,张嘴一咬荤的。汤可林的心情洋溢起来,他找出自己那缺一个车轮的玩具车放到餐桌上跑,听一旁的大人说话
“爸,你找那个公立幼儿园的园长谈妥没,怎么没点儿风声?你不知道现在好幼儿园的名额多紧张,抢得头破血流,你孙子明年还有学上吗?”
“不是谈了吗,前两天给我回复说有待观望,有回复就是有看头,等我把他之前说被压着的批件处理了,他就观望好了。但这批文不是说批就批,有些条目还得细看。”
汤可成紧皱眉头,嘀咕道:“每次都说在谈,之前汤可林进那幼儿园怎么就一路绿灯呢……”
餐桌上的玩具车突然“嗖”地冲出台面,“啪嗒”掉到地上,冲击力太大,又掉出一个轮。众人闻声望去,汤可林把包子吃完,捡起玩具车修修补补。
汤泽宗朝他说:“你到阳台玩去。”
汤可林顺从地往阳台走去,王玉清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身影,扯了扯嘴角:“因为你爸护短呗,孙子和儿子,能一样吗?孙子又不是他生的。”
“我有说孙子的事儿就不管吗?只是现在情况确实不同,最近单位在考虑晋升名额,严抓作风,我的处分刚解除,等这段时间一过,汤思哲上小学的事儿我都给他安排好。”
王玉清语气平平,看向汤思哲:“那你得好好提醒你爸,毕竟他贵人多忘事,一会儿给你弟安排完上小学就把你儿子忘了。”
汤泽宗“啧”一声:“你非得句句话和我过不去,句句话绕不开这个话题,有意思吗?”
“我今天就和你说清这里边儿的意思……”
王玉清横眉怒目,把阳台门“唰”地拉上,将所有声音关在室内,汤可林只能从三人的神情中得知他们又在吵架。每次说到关乎自己的话题,这个家就不免发生争吵,汤可林也想问,吵来吵去就那么几句,有意思吗?
就算关了门,汤可林仍能熟稔地给他们配画外音,台词一字不差,总结下来无非三点:一是他爸偏心眼儿但他自己不觉得;二是他妈不满他爸偏心眼儿但她觉得自己占理;三是他哥看谁能帮自己解决事儿就给谁撑腰。
十月末尾,汤可林在阳台吹了好一会儿冷风,里头的人才渐渐平静下来,阳台门被打开了,汤泽宗穿上外套对妻儿说:“我就不信了,现在我去找那园长聊,别显得我多窝囊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