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检继续翻看手机上的菜单。

过了一会儿,严?汌冷嗤一声,问:“你不相信我?”

“对啊,”李检抬头很快地扫他一眼,又把脸低下去,自顾自地说:“这家店的红烧排骨”

他声音顿住。

从严?汌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李检颤抖的睫毛,像一只高速扇动翅膀的黑色蝴蝶。

“我想相信你……”

但严?汌像一条冷滑的蛇,狡猾又无声息地钻入他心脏裂出的小缝,而后由内吞噬,一口又一口。

李检像一个罹患信任缺失效应的重症患者,他可以相信严?汌不会杀人,他可以相信严?汌能够接纳李赢,他可以相信严?汌很多的事情,但他却只能试图相信、他想要相信,严?汌真的会爱他。

过去他缩在早已被蛇凿空的躯壳里,但那段过去实在是太久、太冗长,以至于现在李检想走出来了,却还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可终日。

嘴里的糖早就咽下去了,但甜腻的荔枝味在口腔升腾出苦涩,口水变得浓稠,沿着喉管滑落,拥挤着堵塞在咽喉,堵得李检嗓子眼儿发哑。

严?汌下意识把手抬起来,想握住李检单薄的肩膀,但他犹豫了一下, 又把手垂下去。

李检把那份红烧肉加进购物车里,抬起头的脸很苍白,眼睛很亮,勉强地抬了抬嘴角:“我答应你要试一试,就不会反悔的,放心吧。”

严?汌沉默地注视着他,尚未完全垂落的手握上李检左边细瘦的手腕。

他在家里穿得很休闲,肥大的袖口被轻而易举地撸高,把刻满了黑色文字的肌肤赤裸地录出来。

手臂中央有条细长的疤痕孑行而过,把途径的每一句、每一字劈为两半。

严?汌伸了右手的手指,因抬起而蜷缩的衣袖下显出同样的刺青。

干燥、略粗糙的指腹很慢、很轻地按上那道长痕,由开端、至末节。

他的嗓音很哑,一字一句却念得清晰:“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负卿,那便是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李检和严?汌都不是冲动的人,但这两条手臂上,哪怕洗掉也会变成丑陋疤痕伴随一身的纹身是他们在一起的第31天刺上去的。

没有过耐心的商议、没有过精心的挑选,是李检和严?汌第一次做完爱,从李检学校旁的情趣酒店出来时,路过了旁边的纹身店墙壁上贴着的。

墙上的婚书有很多样式,基督的圣洁祝词、古朴婉转的古代婚书……

但李检直接选了它。

严?汌没有问他为什么选它,他直接脱了外衣坐在椅子上,像是李检说什么,他都没有异议。

是纹身师问的。

李检那时正咬着烟坐在纹身床上,纹身师手上的机器嗡嗡震动着,他额间渗出透明的汗,闻言,望着一旁同样在纹身的严?汌,微微一笑,道:“够狠啊,分手了连投胎都不能投,比骂狗男人狠多了。”

一滴冰凉不带温度的水珠坠落在刻有“严?汌”三字的红章上,李检眨了下眼。

李检的左臂在轻微地颤抖,但不是他在发抖。

“检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严?汌垂着眼皮,他的眼窝很深,鼻梁也高,哭起来,跟李赢很像,都会滚落晶莹的水珠。

李检不是个喜欢哭的人,他为数不多的泪水都给了严?汌,他也最见不得别人哭,他在法庭下,见过太多人哭。

此刻有些慌张,他哄过大哭的李赢,哄过恸喘的受害者家属,哄过很多因各种原因各式各样哭泣的人。

但唯独没有哄过安静哭泣着对他狠心行为倒打一耙的严?汌。

李检脸上的苍白和清冷霎时消失,手足无措地去拍他的肩膀:“你别哭啊,你丢不丢人啊,你儿子都不怎么哭了……”

严?汌更用力地扯着他左臂,将李检完全拥进怀里,死死揽着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检胡乱拍着他的脊背,堵塞着喉头的苦涩被严?汌无数滴泪冲散了。

“好了,好了,”李检仰着脖子,望着天花板一角生着的一朵青色霉菌,低柔地说:“放下吧,我们把过去都放下吧。”

耳边是热水煮开,发出咕嘟咕嘟,气泡破裂的声音。

水汽蒸腾着蔓延至整间厨房,透亮的窗玻璃上糊起浓白的雾。

严?汌伴随着抽噎声,哽咽又低哑地说:“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我不会魂消魄散,无法轮回。”

“我想跟你有下辈子。”他说。

第51章 椋鸟飞过(五)

先不论他们是否有下辈子,李检看到严?汌身后快要被烧干的锅底,一掌把他拍开。

最后他们还是叫了那家红烧排骨的外卖。

外卖到的时候,李检把红烧排骨的包装盒打开,从厨房拿了个小碗,分了三块出来,拿到楼上的杂物间去。

严?汌问他要去干什么。

李检没回答,但也没阻止严?汌跟着他一同上去。

李赢看着李检装了三块红烧肉,鼓动的脸颊里还塞着裹满肉汁的米饭,像只仓鼠一样对严?汌说:“爸爸要去给奶奶送饭饭啦。”

碳水化合物能让人的心情变好,美味的碳水化合物更甚,李赢难得地对着严?汌弯起眼睛笑了。

严?汌的目光先在李赢露出的微笑上停顿,继而疑惑地问李检:“什么奶奶?”

他本来想问是不是李检的母亲,但是他想到李检已经很多年都没去给母亲扫过墓。

李检还是没回答,他变得很沉默,但不是生气或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