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有关于我的指控,我一概承认。”

“嗯……啊?”灰西装律师挺直的腰板晃了一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从业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如此反叛的当事人,合着刚刚在外边交代了二十多分钟的注意事项和禁忌事项都白说了。

戚喻一声不吭地推开手边的白纸合同,从半个小时前看到这帮人开始,她仿佛已经可以预知到后续的结果。

听到和昼干脆承认,灰暗的眸子渡进一缕光亮,右手指甲深深陷进左手手背里面,用力扣紧,直到掐出密密麻麻的疼意。

腿根的伤痛让戚喻不敢放轻身体坐下,只有一点点臀部贴在椅面上,身体基本处于一个悬空的状态。

她指向和昼,脸色涨红,呼吸急促:“警察同志,你们都听到了,嫌疑人自己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你们快把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啊。”充血的喉咙因为急切指控被血水呛住,激动到险些呕吐。

戚喻才不要什么钱财利益,她要和昼承担理应要承担的犯罪刑罚。

她身上的伤不是假的,她体内还有他的体液,身上也能采取到他完整的指纹,他自己也承认了非法囚禁并施暴的罪责。

总不能还像三年前遭遇的不公一样,利用权势轻而易举地掩盖过去。

和老爷子的私人特助用指节扣了一下桌面。

身穿警服的派出所王所长立即开口,用着贴心长辈的口吻,似乎真的是要帮戚喻主持公道的,“戚女士,我们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激动,我们理解,深表同情,我们会帮你度过这个难关,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你放轻松,先不要着急。”

戚喻将视线定在兜着双下巴的所长身上,不知为何,胸口忽然感到沉甸甸的,好像被塞进进一颗正在膨大的气球,越来越大,挤压着她的心脏,越来越疼。

“是这样的,发生这种事情,我们感到非常惋惜。可是,当今社会经验之谈,一旦传出桃色新闻,女方受到的舆论伤害往往比男方要大上数倍,甚至容易被带节奏,卷在漩涡中心。”

“你在,说什么?”戚喻打断他,目光盯着他肩膀上的银色横杠,充满渴望的眼睛沁出泪花:“所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请你告诉我,犯法的人都会得到法律制裁的,对吗?”

“对吗?”激昂的声调穿过门板,落入门外被和老爷子派来的保镖钳制住手脚,无法动弹的和陨耳中。

胖到看不见脖子的王所长温柔地安抚着,“放轻松,放轻松,不要激动,你现在就在派出所里面,你不会再继续受到伤害了。”

“戚喻……”和陨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奋力挣扎,企图挣脱几名壮汉的束缚,“你们反了天了,放开我,放开啊。”

几名大汉互相对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其中一名歉疚地说了句:“对不住了,小少爷。和董吩咐过了,如若在这里见到你的话,让我们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要将你立刻带离。”

和陨被保镖用手绢堵住嘴巴,硬生生拖离风暴中心。

红脸唱了,该白脸登场了。

削瘦的副所长,从一只牛皮革文件袋中取出一沓照片,推到戚喻面前:“戚女士,这是上面的指示,我们也没办法。”

“什么?”戚喻低下头一看,耳朵里面“嗡”地一下,意识停滞,浑身的血液刹那间被凝结冰冻住,短暂的耳鸣了几秒。

气球,炸了。

咔哒,咔哒。

钟表指针有节奏地行走着,将时间的齿轮缓慢往前推动。

和昼漫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呼吸顿住,想也不想地将手上把玩的白纸摔到照片上面,侧头看向身旁老爷子派来的特助。

没错过男人眼底那一抹一闪而过的阴毒,和昼眉头紧蹙,语气急速,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张:“我没让他们这样做。”

“大少爷。”特助按下他想离位的举动,浑浊但精明的眼眸带起浅淡的笑痕,“老爷子让我问你一声,‘什么时候回公司复职’。”

戚喻抬手挪开那张欲盖弥彰的纸张,将那沓照片攥在手心里,用力太猛,将相纸攥出凌乱的皱褶。

照片上面的女人,拥有深浅不一的伤口,红白与青紫交错的肉体。拍下用来取证的照片,现在反过来变成威逼利诱她妥协的工具。混合着从警徽的透出来的锐利反光,化作一柄无可匹敌的利刃,劈碎戚喻心底深处残余的最后一丝丝奢望。

戚喻用来支撑身体重量的那口精气神,散了。

灰西装律师赶忙趁热打铁,语气清朗,似乎只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记录会要:“戚女士,三千万赔偿,两千万封口费,统计是五千万,这是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来海城打拼一辈子,都没办法挣到的天文数字。只要你在合约后面签署下你的名字,我相信,时间很快可以抹平你所遭遇到的伤痕。”

红肿的眼圈铺满了迷茫与不解,给普通老百姓科普要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威严场地,戚喻竟然再次遭受到一场针对意志与尊严的摁头凌迟。

当社会潜规则被有钱人与有权人共同掌控。

赔偿被扭曲成皇恩浩荡。

就差明晃晃的告知,不管是签还是不签,下场都是都一样的。

戚喻感觉浑身发冷,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像马戏团里面被逼到癫狂的猴子,不满地拍打着面前的桌子。只为乞求本该照耀到自己身上的光,“为百姓谋福祉,为的是那一层的百姓?金字塔顶尖的?最上层徒手将‘正义的光亮’占据完毕,从指缝流露出的细光,落到那处,那处才允许被一同照耀到吗?”

戚喻崩溃地扒开胸前的领口,把袖子拉高堆到手臂上面,露出藏匿在衣服底下的伤痕,拼命地朝桌子那头的警察们展示,下巴抖动,喉咙发出恳求的呜咽声:“你们看啊,我是受害者,我是被侵害的那一方。为什么我会变成被审判要被迫妥协的那一方。”

在场男性自觉撤开视线,除了和昼。眉毛中间被挤出一道深深的凹糟。

今晚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外,他才刚接受召唤抵达警局,老宅那边的人竟然同时抵达。

“为什么?你们告诉我为什么?”

桌子被拍得震天响,没人回答她的问题。那帮人表情平静无波,只是冷漠地看着女人瘫在椅子上崩溃痛哭的。

今晚的重点只有两个,一和氏子孙无责,二拿封口费让那个女人主动销声,其余都不重要。

凌乱不规整的衣装,疯狂涌现的眼泪鼻涕混合黏在人中上面,让戚喻看起来尤其像苦情剧中被世俗逼疯的女人,还要被周围的人骂是脑子有病的“癫婆。”

“官商相护,狼狈为奸。”

“以权压人,蛇鼠一窝。”

可能是戚喻歇斯底里的表情太过扭曲,会议室里竟然响起两道充满戏谑的笑声。

虽然她早就要求自己尽量改变不要那么敏感内耗,劝服自己不要太过在意旁那些带着恶意的嘲讽。

可心头还是被那两道讥笑给深深刺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