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晏停云脚步轻轻, 生怕惊扰了她。

他想,或许妖也是昼伏夜出的。他几次在夜半惊醒, 都看到她跌坐在院中那棵大树上?, 遥遥望着天上?的那一轮银盘,仿佛拜月。

那是一种堪称神性的美……尽管她停留在这人间庭院中, 却到底来自?于未知与诡谲,不经意便显露殊异,抖落出奇异而瑰丽的流光。

晏停云没有养过妖,不知该如何养育她。不过这世间又有几个敢称有经验的呢,还?是要大着胆子来呵。想到这儿, 他不由轻轻笑了一下。

拌桑花、舂鸡脚、竹荪汤, 饭做好?摆到院中的石桌上?。大朴树宽阔的树荫下, 两对碗筷,一只小盏, 里面有鲜红的液体摇晃。

一早忙乎,天光也大亮了。院子里的小叶茉莉、金合欢花都开得正好?,枝头有雀儿吱吱喳喳起来。

“灼灼,饭熟了。”他稍稍抬高声唤妖。

绿窗纱轻轻摇动?,屋中却没有回?答。晏停云走到门前敲了敲,又唤了一声。

“灼灼?”

屋中依旧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任何动?静。晏停云的心沉了下去,他推开门,快步走到绿床幔前。

朦朦胧胧的绿纱里,锦被在软榻上?堆叠铺散着,没有妖的身影。

晏停云的心顿时变成了块被大石砸了的玻璃,砸的裂纹遍布,蛛网似的。

风吹过,院墙一角横斜枝影随风摇动?,似有少女偷藏那里,捂嘴悄笑。晏停云走过去,拨开花枝,却也空空荡荡。

他又看向?院中那棵大树,搭在花架下的秋千、爬满藤蔓的阁楼……他都找了个遍,也都没有。

最后,晏停云推开小佛堂的门。

小佛堂内依旧昏暗,有一种死去一般的沉寂。妖并不喜欢这里,他便也来的很少了。门推开,地?上?堆积的浮尘乍起,明明灭灭。

四下无人也无妖,只有铜黄古镜映照出他新?鬼一样的面容。晏停云走到那巨大、残破的佛像前,抬头仰视。

可?笑么……

检点?平生,无一人一物可?留恋,却依旧想活。心知人若如此,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又急急慌慌的将情感都投注到一只妖上?。

很多时候他都想,非妖是因他的血与怨而生,分明他是长在妖身上?的血肉。稍远一寸,便能?扯出一片淋漓的鲜红。

可?她并非凡人雕就的俑偶。她是妖,比人更鲜明、鲜活的生灵。她有自?己的性情与喜怒,她闯入他的世界,看着他手足无措、一败涂地?,像空灵的风、绮丽的梦。

佛像依旧望着他,长目低垂,无悲也无喜。在佛像下一角,妖的白玉像也摆在那里,离这浑浑噩噩的人间更近,成了他的新?神。

晏停云抽出了三只香,依旧是血红符文缠黄纸。他割开手心,将香压上?伤口,浸血上?去,缓缓点?燃。

自?古便有焚香断事,甚至这算不得什么秘术,不过是小技罢了。

晏停云低声唤妖。房梁上?的帘缦无风而动?,青烟袅袅,盘桓空中,探看四方。

他将香插在锈绿丛生的铜炉里,方要跪拜下去。一只碧色的蝴蝶飞入小佛堂,照亮了一方昏暗。那蝴蝶似是映光的碧玉,也仿佛是湖水化?作,有着涟漪似的波光。

“妈姆,你是在参拜我么?”

妖的声音从蝴蝶里传来,语带笑意。“我感受到了一种剧烈的情绪,很好?吃。”

晏停云能?想象,她在说这句话时,眼角眉梢必定高高挑起,很有几分志得意满的样子。

“来找我么,跟上?蝴蝶。”妖轻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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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皮香在锈绿铜炉里静静燃着,晏停跟上?蝴蝶,穿街过巷。他的步履匆匆,却只顾着看那蝴蝶,乃至踉踉跄跄。但街上?的人只犹疑的望向?他,对那蝴蝶全然不见。

是他又发痴了么?

蝴蝶飞入密林,飞向?那座传闻中有神母居住雪山。他折了只竹杖,走过荆棘丛生的陡峭山路。

当他到达妖的面前时,日影已然西移。两岸叠翠的重峦间,苍色的山石一片皑皑,大河从雪顶而下,半被雪封,半作白浪往山下翻滚而来,流入那碧色的神湖。

神湖的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水底矮矮的水草,却也不知为何,望来一片盈润碧色。妖身披薄纱,便在这神湖中嬉水,间或望向?高高的天空,水波中轻纱摇动?。

妖没有回?头看他,只一抬指,让那碧色的蝴蝶落在她玉白的指尖上?。

晏停云不知她在看什么。他只能?看到眼前的高山通天、大树入云,却不知是否有着巨蛇、奇兽,乃至等等与她相匹的诡谲生灵……

“妈姆”,妖回?过头来,碧色的眼嗔来潋潋水波似的笑意,一双长眉如丹青妙手化?就,高挑斜飞入湿漉漉的鬓角,眼波流转的妩媚风情间,又偏有妖气横生,好?一个山精水魅。

妖的目光又落回?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他衣带露气,鬓发微湿,手中还?持着一柄竹杖,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跋涉变得狼狈可?怜起来,却因这可?怜多了几分可?爱。

他恰如那些不惜万里、匍匐向?神庙去,磕长头的虔诚信徒。而她,便是他的神灵。

“妈姆,你过来。”妖笑着唤他。

晏停云走到妖的身边,坐在水边的一块大石上?,垂眼望着妖。

妖游鱼似的游了过来,趴在晏停云膝上?,雪白的肩颈都袒露在外?,露出两道?弯弯的、月牙儿似的锁骨。幽绿的湖水间,明晃晃一片仿佛高山雪,却更盈润的色泽。

晏停云不敢看,避开眼去。他端详起身下的那块大石,不知它为何这般圆润光滑,也不知千年前是否也有人这样凝望过谁……

“晏停云,你要不要来?”妖却不依不饶,仰着一张花朵似的面庞笑问他,话中仿佛还?有别的意味。

男人抬起眼来,沉静的注视着妖。在男人的目光里,她指尖闲闲拨弄着水花,一双眼笑意潋滟流转,半点?不羞涩,也半点?不畏惧。

湖水倒影着天空、树影,变成绿松石似的颜色,却又远比绿松石沉闷的质感更通透,像是水晶。而她眼中的绿则更冷一点?,更翠一点?。更动?人。

那不是宝石无生命似的光泽,而是像柔纱似的鱼尾,竹叶蛇的鳞片,灵动?而旖旎,瑰丽而奇异,教人不得不惊叹造物者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