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等等”,叹息中,心腹走到了门边,又被喊住。魏观板着脸,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吩咐下去,广信王的一事,我亲自去查。”

“是,主子”,心腹恭身告退,怀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夜来寒风刮起,呜呜咽咽,穿透中堂,撞得木门颤动摇晃,种种声响,皆似悲鸣。

她是游鱼,也可作飞鸟,掠过长空,亦可见惊涛。自别京城,行万里,过狭关,经江海,有大江大河,白浪拍岸,也有荒城古道,零星鬼火。

刀客停泊于无名的村落,见那社戏箫鼓,灯火大殿。台上台下,白头的老人与不知事的稚童,咿咿呀呀唱着什么长江大战诸戏。她是抚掌大笑的众生,也是众生的过客。

她亦途经朝来昼去、晨钟暮鼓的山寺,大雨打落了玉兰花,有黄袈裟的僧人低眉拾起,身后一树雪白,月湖如镜新磨。

远去的诵经声中,她亦会想起一柄刀,不铸刀鞘,立在诡谲的风云里,刀锋直指,其上似有惊雷时过。

刀客也会想起大雨,想起长夜,想起他眉目间摧折的痕迹,想起那一刹那的示弱,想起灼灼的欲_火。而后,她总是折下一枝花来,又渐渐堆满了船头,是许许多多的未曾言说。

她也行舟窄窄的河道,有浅浅的涟漪漫上青石台阶,浸染了一方素色的裙角。

“你从哪里来~”,刀客抬眼望去,面容姣好的女人,靠在老旧的雕花木门上,带着笑意相问。乌黑的长发挽起,又从腰间垂荡出一折,垂在琼花堆叠的绿波。

那是一个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从来处来~”,刀客朗声回答,说完,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洞悉着这世间一切乐处。笑意往天南天北飞去,穿云破空,全无桎梏与枷锁。

几只白羽的飞鸟落在乌篷上,偷啄起胡乱挂着的鳊鱼。刀客拍起水珠溅去,见飞鸟惊飞又落,便笑倒在船头,沉红的裙裳铺陈开来,疏阔而绮丽。

女人也笑了起来,并未再问她将往何处去,她已然知道,这位年轻的江湖姑娘,将去往这世间所有可去、不可去之处,追寻一切或浩大、或如纤羽般的快乐……

第五章

江南五月,草木葱郁,桥畔墙角,皆开着素白的蔷薇花,昨夜新下过雨,山林更添碧色,瞧着凉沁沁的,不似北地,春华渐歇,夏荫未至,仍是黑山薄草,酷暑与萧疏俱在。

魏观端立在桥头,垂眼望向青苔漫长的桥洞。波光树影中,刀客便系舟桥墩,旁若无人的酣睡着,面上半搭着只荷叶,只露出来素白的侧脸,余下种种瑰丽,皆掩在深绿下。

她的衣裙微有些散乱,发丝也被河露打湿,黏粘在修长的颈间。橙红的裙摆从桥洞阴影中探出一角,倒影在水中,与火烧一般的云影交叠在一起,延伸向更远的天边。

深碧的河水下,水草丛中,间或有金红的锦鲤摆尾而过,一二顽皮的,便聚绕在那提壶半垂的素手旁,轻啄着其上沾染的蜜酒。

长桥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断,远处长亭,年轻的士子们不知以何为诗题,时不时投来些雀跃的目光。也有一两老儒,凭栏远眺,不经意扫过那桥洞一眼,碎嘴斥骂着,匆匆离去。

她那样的自在……痴慕与冷嘲,全然不在意。也是那样的夺目……像燃烧着的火焰,永不熄灭、光华灼灼,众生都要为之侧目……

可是……你为何要来招惹我呢……若不能渡厄众生,倒不如留在神坛上,由着众生跪拜,也不施舍半点怜悯。否则,地缝里见不得人的秽物,便忍不住扯来每一丝得见天光,攥在自己掌心……

我如何不怨恨你……魏观从腰间摸出几珠琉璃子,凝了内力,向着刀客身旁的河水中掷去,恨不得能溅起来三尺浪,泼她一身冷水。也省得,世人皆能窥见……

琉璃子还未落到水面,刀客便已然醒转,只随手一捞,三五个皆拢到了手中,随意高抛着玩乐,上下天光里,游鱼摆尾而去,无惊无扰,琉璃子熠熠生辉。

“撩闲的还是寻衅的?这点本事便来扰人清梦,也是大胆。倒是手笔不小,再扔几颗,便够我去一品楼吃一顿了。”

刀客打桥洞下一撩眼,眉梢高挑,凤目狭长,几分轻慢,却自有逼人的气势。只是,她一撞上那方深潭似得眸子,一瞬间便哑火了。

她笑了笑,抛了琉璃子,落在水中发出叮咚几声,溅起些霓虹似的水珠,“许久不见,今日倒巧。”

渐夜水汽漫长,风起微有凉意,魏观便像支出鞘的剑,直插在白石桥头,背向霞光,沉郁而冷凝。

月余不见,他显而易见的削瘦了,风拂过鸦青的袖袍,露出一折手腕,骨脉分明,似有病色。

三五奴仆恭身立在他身后,无需多言,行人却纷纷绕行。这般嘈杂喧闹的街道,唯他一个格格不入,自隔出了一方天地,剑锋上寒光隐隐,厌烦又贪求的打量着世间一切。

他依旧是那般吸引她……胸腔中的跳跃,近乎跃出喉咙。她想要持刀,也想要折刀。想要刀锋相接,打破他的端持自矜,打破他护持的硬壳,露出一团鲜红软肉来,由着人任意施为的鲜红……

人总是由欲念控制的,至少她是如此……魏观垂眼不说话,刀客便也由他不说话,足尖一点,攀上桥头,趴在桥栏上,瞳孔微有琥珀色的光,与跳跃的火焰。

“你可是来寻我?”

隔山穿海行了万里,那些病与痴,到了近旁,却都说不出口。“寻你?”魏观嗤笑一声,青天白日,便又把那副刻薄尖利的皮囊披上了身。

“好大的脸面,你是何人,值当我巴巴从京城来此?”

“那便是有事要做”,刀客也不恼,仍是笑意朗然。江南水脉万千,她不过是随江逐流,暂泊于寻常桥洞,总是要寻……虽未万里而来,也没什么,她问的也非如此。

“这时节鸡头米恰好,春笋也好,鱼也和京城的不同,皆是白鳞,你既来了,便莫要错过。”

“你来这里做什么?”,刀客总是来去匆匆,仿佛不能被任何人握持,不安定使他渴望知晓更多,话里便很有些探寻的意味。

所幸,刀客并不在意,“喝酒、游乐,见一见故人。我还欠你酒,来不来喝?”

他想问又是什么故人,可是同他一样,是不能萦怀的片叶沾身,却又问不出口,话到嘴边,便成了“你不问我来做什么?”

刀客笑了笑,琥珀色的光更添了惑人的神采,“江湖有规矩,不涉朝堂事,我便不问了。此地远离王城,行事多有不同,你多加小心。”

“那也不必同我说话了,免得再坏了规矩”,江湖、朝堂,界限可真分明……魏观更是着恼,甩袖便要离开。

“诶,别气”,刀客不由失笑,见他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舍不得再逗他,翻上石桥,拽了拽他袖子,往他掌心塞了只白玉小瓶。

“我有寻踪蜂,若要我来,便打开瓶子,我立马就能出现。”

她又趁机攥了一下他的指尖,只觉得凉的像冰似得,“今夜风重,你又方才病愈,便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请你喝酒。”

魏观垂下眼,拢了拢掌心温热,习惯性的想刺两句什么,终没说出口,又想说几句讨喜的,张了张嘴,也沉默下去。

“回去吧,我都知道”,她的声音缱绻下去,像醇酒里掺了蜜糖,直要拖人坠入永不能逃脱的欲海,“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第六章

既为查案,便免不得与地头蛇打交道,而盘踞在街头桥洞的众丐,最有许多消息。六月初三,魏观邀见应天团头,于望江楼一聚,为示诚意,只携了一二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