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没半刻迟疑,甚至连唤出剑灵为自己肉身护法的当儿也未留出,当下魂体相离强入梦中。不得不感叹多年相伴的默契方得见情感深厚,古钧和龙葵竟不约而同地撑起结界,尽出绵薄之力。

结果不难猜测,那只魇魅死了,被上清破云剑一击灰飞湮灭;但同时,争战中分心为护屠苏的紫英邪气入体。这结局不甚美妙,但对一个毫无准备强行入梦的散仙来讲,已是万吉。

由是,紫英此刻不得不闭关修养。纵然如此,魇魅的邪气依旧缭绕在他心尖不散,邪气与仙家正派的真气时时纠结在一起,催得胸口隐隐作痛。派内近几日来发生了何事他也顾不上去插手一二了,当务之急便是让身子恢复些,免得下次屠苏再煞气发作无人可替其分担。

只是这小小的愿望很经不起怀揣。忙碌了三百多年的紫英难能有些休息的时刻,却在三四日里便被一个后生门徒敲得粉碎。

“古钧,你去看看门外芙蕖究竟何事……”静坐的紫英在忍受了三四天日日不停的呼喊后终于投降了。

魁梧的汉子应了一声,步履稳健地开门去了。不久,就见他回来,虚掩的门缝里还能望见芙蕖那张精致的脸。

“百里公子私自下山去了……”古钧此话刚出,下半句正酝酿在嘴里,静坐了半月的紫英猛然起身,一双苍色眸子满是震惊。

“当真胡闹!”紫英怒喝道,“竟是为何?”

“百里公子同肇临抄经时肇临离奇身亡,天墉上下皆道是他害死肇临,只是百里公子拒不承认,最后赌气不过,下了山。”尽管紫英怒气大发,古钧依然淡定如此,想是多年来早习惯了。也是,自从有了这两个徒弟,紫英的脾气好像同以前比更严肃了些。

“……”紫英眉头紧锁,半晌,道,“红玉可还跟着他?”

“派内已无红玉姐姐的气息,应是已随百里公子下山了。”龙葵答道。

“那便好,红玉在他旁侧,也还有照应。”紫英摇摇头,劫难该至,如今想要静心寻得些自在根本不可能,“古钧,小葵。随我下山,寻屠苏。”

……

执剑长老闭关提前结束确实在天墉城内引来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过正赶上“百里屠苏畏罪潜逃”一事火焰更旺,这边便鲜有人继续关注了。故而紫英自堂内而出再至御剑下山,更没有多少弟子寻其缘由,亲自上前相问的也仅有陵越,却被紫英潦草几句打发回去了。不过见陵越谈话间些许不自然,有些时刻甚至吱吱呜呜,清楚陵越为人的紫英不禁一阵怀疑,最后也算是猜得一二:这个越发沉稳的大徒弟,必然已经见过屠苏了,而且他二人间发生的事情不同寻常。不过见陵越没有意思坦明,紫英也不欲细问。

才离了天墉城,紫英便觉得红玉的剑气处在南方,只是此刻若隐若现,似乎是有道家法术与之相争,同时又掺杂了几分煞气,只是不甚浓烈。

原本想先去趟剑冢的紫英决定暂时作罢,调转方向直向南方去了。

当发现自己行进的方向正朝向屠苏的故乡时,紫英只觉心底一骇。若屠苏真忆起当年是非种种,凭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去追根究底,更不可能放着屠灭全族的凶手逍遥法外。只是他此刻的身体,还能撑得了几时几刻?

尚未靠近气息最旺的榕林正中,冲天的烟气直呛入紫英喉中。他默念几次水系法术,召来一片甘霖浇灭了火势。一阵青烟中,陵端惊讶到变形的脸就这么招呼在他眼前。不知为何,紫英舒了一口气。

“弟子拜见师尊!”屠苏见到来人,连忙跪地行礼,他身后的几个天墉弟子忙不迭地跟着行礼问好。

紫英眼光一扫全场:几个天墉弟子,他的剑灵红玉,一个凡人,一只狐狸精……还有两个气息奇怪的人,他们不似地上之人。这搭配很奇怪。

此行,紫英只想将屠苏带回天墉。昆仑山顶清气缭绕,对其压制煞气确有帮助。说是师傅对徒弟的私心也罢,其实紫英更不愿看到的是屠苏重蹈当年菱纱的老路,他也更不想看到,自己所珍视的人就这样活生生消失在自己面前,自己同他经历过一切,却无能为力,所做之事唯有陪其左右,生离死别。这样太痛苦,苦不堪言。

只是他未想过屠苏竟然拒绝得如此无以回还,而且就在他准备出手强行带走屠苏的时候,红玉竟然出声阻拦。不知道他们这一个月里经历了什么……出外闯荡总会让人的心智飞速成长,就如自己当年,在不出一年的时间里,坚持了十九年的人生观彻底颠覆。如今的屠苏,绝类卷云台顶的天河,都是那般决绝到视死如归。

“为师……曾有一位挚友,亦是无论如何都要依自己心意而活,不论经历百折千磨、世间种种挫折苦难,仍然一往无前,从未言悔,也不在意结果如何。”紫英怅然道,“你的性子,分明与他并不相同,这处却颇为相似……”

生而如此,却良多执着……

……

回程之路上,龙葵紧紧跟在紫英身边,她定定望着紫英的侧颜,但薄唇抿成一线,似在忍受莫大悲凉。

“紫英哥哥……”

“小葵,无妨。”早已明白龙葵话中何意的紫英只是一味摇头,“如若这是他所选的人生,我亦无法干涉。他一生多磨难而少喜乐,太少随性而活,如今撒手让他去吧,也算是了解前尘因缘种种。如若有何后果,便由我来承担。”

紫英哥哥,你又何尝不是少喜乐而多悲愁……你又为何,不随性而活?

这句话哽咽在龙葵喉间,终究没有说出口。

42

42、[四十一] 故人 ...

肆拾壹故人

将陵端抓回天墉城后,紫英自然没有卖给他什么面子。其人资质不差,入门又较早,如果没有那恃才放旷的脾气,倒也是个不错的苗子。可惜多年来的清修生活却没能改了他的脾性,若是放在小事上紫英倒可勉为放之,只是他竟用道家法术涂炭生灵,这于情于理都无可饶恕。

纵然戒律长老求了许久情,紫英仍是没有答应,只废去陵端一身法术后给了他些盘缠,即刻遣下山去了。

陵端如今的境地不也是你一手娇惯出的么……紫英背对着戒律长老,暗暗叹息道。

陵端临走前面目狰狞,一双狭小的眸子里尽是怒火,看那架势恨不得一口吞了紫英。而后者则是冷冷回瞪,不置一词。

“陵端,即日起你已不是我天墉门下。往后行事,好自为之。”说罢,拂袖而去,完全无视掉拥在天墉城口挤成一团的弟子们。不过好在一干弟子自觉为他留出道路,不至于让场面过于尴尬。

“慕容紫英!我终会要你后悔!”陵端气至极致,将不知何时偷看来的天墉古籍中那个多年鲜被提及的名字大声喊出。

“……”紫英身形一顿,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今日以后天墉城里怕是又要多了些让人气躁的流言了吧……但,那又如何?

……

是夜,红玉回到天墉城。

“主人,白日里我唐突了,抱歉。”妖冶美艳的女子拜道。

“不怨你。”紫英回道,“这些日子里,屠苏经历了什么。”

“此事,当真话长。”红玉抬起头,素来轻浮的脸上此刻竟无尽凄楚,“百里公子的事要从上古积怨讲起……”

讲实话,紫英的确料到屠苏出身不平凡,但他从未料到诸事棘手到如此。千千万万轮回因缘,终究停止在了这个时代。从洪荒古界至此,这短短几年不过是一个静止,却注定要在这一个静止的世界里颠覆一切。

“这即是说,所余时间不过半载。”似是疑问,但这疑问又要向谁提出,“你先回去吧,我自会尽全力。”

“红玉告退。”比起屠苏,红玉更心疼的是紫英。一生轰轰烈烈是粲若烟花,照亮一场繁华;最难的是一辈子的坚守,丝毫不妄弃。

“太子长琴……”紫英仔细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却发现自出生以来似乎未曾听说,看来这真是个上古之中的上古积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