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一旁的魔尊一直闭着眼睛,只字未言;倒是同行的赤被蜀山弟子们骂得怒气横生,却拗于重楼在身旁,不好发作,只得学着自家魔尊大人,一句话也不反驳,低头认真地抠着指甲。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

魔披风硬着头皮一步步向道臻的方向挪去,每步都重若千钧,夹杂着他自身的狠劲儿,仿佛踏着血归来。

“哼!杂碎!”魔披风迈出最后一步,汗涔涔地站在道臻旁。面前的重楼终于睁开眼,一双艳丽的红瞳霎时冒出火焰,他冷哼一声,嘲讽道。

“魔尊你不要欺人太甚!纵然我们不过是一介凡人,但也是有尊严的!”一个长老眼睛瞪得浑圆,指责道。

“披风,你给本座滚出来!”重楼好似没听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地盯盯着灵虚。

“你做什么!”道臻一个箭步冲上前护住灵虚,单手横剑于胸前,不愿后退一步。

“道友,莫要如此。”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英向道臻摇摇头,劝道,“魔尊自有他的道理,莫不如看看他要说什么再做定夺……”

“……”道臻不回答他,或许说,道臻根本没有在意紫英到底说了什么。面对魔尊,他就如大敌当前,连他胸内的空气也凝结了。那是种本能的畏惧,而他正在苦苦克制着人生来的本能,为的就是自家徒儿的身家性命。

“师尊……”灵虚双拳紧握,白皙的手心里生生渗出点点梅花,“重楼啊,没想到,这个没用的神仙转世之后还是这样没用……”

“灵虚!”此话一出,蜀山一干人等皆大惊不已:莫非这魔所说无虚?!原来蜀山顶真藏着个古魔!

“哼!休要多言!想挑战本座,本座便圆了你的梦。拿出兵器来,与本座一战!”重楼亮出臂刃,霎时间魔气暴涨,浓烈到化成了墨黑的雾气,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

灵虚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他只睁着双沉静的眸子,眼底不起丝毫波澜。蜀山山顶的风依旧冷冽,卷起众人的衣摆,猎猎之声不绝于耳。

“重楼,你当真从未发现我已拥有心魂?”半晌,灵虚也不幻出武器,只凄凉一笑,低低问道。

“不错。”

“好罢,都是我一厢情愿……”灵虚笑得更甚,起初只为无声低笑,复而声调愈来愈高,愈来愈凄厉,闻之者黯然,听之者欲泣。本剑拔弩张双方不禁都卸下警惕,面面相觑。

“既然这身体是借来的,那我便还去罢!重楼,魔界濯泉外有我的军队,你若不嫌弃,便编进魔军。我究竟是为什么存于世――”灵虚刚吐出最后一个字,身子一软,便摊在石阶上,从他身子里缓缓幻出个披风样的东西,铺散在地上。

“……”重楼收了魔气,弯腰拾起披风,良久无言。末了,他把披风丢给赤,道了声:“既是刻印,就留着吧。”赤正郁闷着本有个机会看看自家魔尊大人的身手,却谁料对手这么不给面子,直接自己散魂去了,被这突然扑面而来的披风骇了一惊,连忙退了几步才将将接住。

“慕容紫英,此事已了。本座魔务缠身,不再逗留。”说罢,拎起一旁郁闷的赤,施了个法术便离去了。“魔务缠身么……”重楼自嘲。

……

“慕容上仙……”蜀山众人这才明白自己白白地冤枉了好人,心底满是愧意。尤为道臻,面上憋红了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怨你们……”紫英忙道,“那魔披风隐藏的太好,你我都难察觉。此事既已了,容在下离去。日后蜀山有甚要紧难题,便来剑冢寻我就好。”

道臻忙不迭地道谢,又想送紫英几样谢礼,均被他一一回绝。紫英去客房寻来龙葵,那蓝发少女见到他那一瞬间一脸阴郁倏然不见,倒是极其欢喜。

走至山门,紫英见灵虚依然是孤零零地卧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他俯身摸向灵虚的脉搏,见人还活着,就交给了身后的道臻。

灵虚面色苍白,连唇上也没了血气。这些天来被人鸠占鹊巢强掳去身体,料他已经吃不消了。紫英盯着道臻怀里的灵虚,张口欲言,最终却没说出什么话,拂袖离开。

回途中,紫英一路未言。出山前的预料果真灵验,这算上是谶语了吧……这少年一生……未免太苦了些;那魔披风也是,不过为了抹欲被他人承认的执念,苦苦计划了这庞大的阴谋,就算遂心了又如何呢……生灵,果然都是这样一轮又一轮纠葛着难舍难分。

不知道未来,又是怎样……

36

36、[三十五] 淡漠 ...

叁拾伍淡漠

神仙做久了,整个人也变得淡漠,似乎世间之事与自己毫无干系。那慕容府中的龙渊的一席话,紫英也是在多年后才明白那其中糅杂的哀凉。

多年后,某个天高云淡的白日里,那个受尽排挤的小道士灵虚寻到剑冢,一一道出了这些年因缘变换种种。

道臻因自认决策有误,寡断优柔而有愧于蜀山,在建成新蜀山后便辞去掌门一位,游走世间。多年来再无消息,说不准已然过世。

灵虚本就不受众人喜爱,加之魔物附身而险些毁了蜀山更成众矢之的,在道臻离开后被后来的掌门寻来个莫须有的罪名逐下山门。

至于后来紫英向重楼要来几滴魔血治愈了神树后蜀山再有无怪异,灵虚已经不知。这么多年未曾听说那边有什么大事,想来也是安全了吧。

在旁侧听尽了两人一席对话的龙葵脸上稍有了点异色:多年来紫英从未是个多话之人,今日见到故人,话匣子开得如此之欢,不难说是个怪事;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是寂寞了太久,有个人聊天倒也不错,那重楼只会打打杀杀,聊不上几句就是“魔务繁忙”,惹人不快。

“这么说,今日阁下前来是想请在下任天墉执剑长老一位?”突然被紫英这音调陡然扬起的疑问惊醒,龙葵懊恼着自己方才怎会溜神,全然未察觉这两人的对话依旧在继续。

“是。我离开蜀山后拜入天墉城下,只是它辉煌已过,如今……”灵虚欲言又止,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在下不才,任天墉第六代掌门一职。不忍见天墉就此落寞,故而……”

“在下本不欲出世,百年来已寂寞惯了,不愿再融入滚滚红尘。阁下之邀……恕难应允。”紫英淡淡一笑,摇头道。

“上仙,再无回还余地了吗?”灵虚难掩失望,试探道。

“……”紫英不言。

“好罢……灵虚知晓了。如若上仙有意,灵虚在天墉恭候。”如今也已满头华发的灵虚起身一揖,“那,在下告退。派内杂事繁多,容我先行。”

……

龙葵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在紫英身后傻傻地问他为何如此行事的剑灵了。她自知晓紫英行事的原则――如若没有个正常理由,他断不会胡乱非为;再者,即便问了,也难改变他的心思。都已不年少,很多事不想去涉水,也不愿争出一二。现在只求平淡,波澜再起,心累,身也累。

“多日不见天河了,去青鸾峰一趟吧。”确定灵虚已经离去,紫英收拾好剑匣,兀自离开了。他不必招呼龙葵,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默契。

……

“紫英,今天肯定有人找你来吧……”二沸的茶刚刚好,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事,梦见樽和龙葵也不在身旁,两个老友也没了拘谨,就连紫英,也不见得平素里那张板着的严肃面孔。即便是龙葵伴在自己身旁时日最多吧,他还是只能在年少的好友面前露出本真。

“……”紫英一怔,但不过多久便没了惊讶,只含笑问道:“从何得知?”

“你的语气,有点不定哦。整个人好像在思考什么。”天河的语气里带着点自豪……也许,还伴着点炫耀。

“是啊,一个故人。”紫英不愿多透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