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爱剑的紫英在过去的近三十年中从未做过任何对剑不敬的事。但龙葵近乎冷到晕厥的样子让他不禁联想起菱纱临终的日子,那段惨痛的回忆倏然涌入到他脑中,塞得满满。紫英忙从剑匣中取出魔剑,轻轻道声“对不起”,把它掷给了龙葵。龙葵将将接住剑,迫不及待地消失在剑里。她的倩影消失的那一刻,只听得魔剑一阵龙吟般的嘶鸣,猛烈晃动几下,便归于沉寂了。

紫英怕扰了龙葵,故未将魔剑捡起;更生怕自己的真气也带了那不知名的剑的剑气,也未替她施什么咒。魔剑只孤零零地躺在角落中,丝毫没有生命似的。天下凶煞之物,此刻却沉默得像块凡铁。别人看到大约会拍手称快吧,但紫英看着,只有一阵心痛,却无他法。

复国心、神秘剑灵、大哥亦真亦假的表现……这慕容宅里到底还藏着什么让人心惊的秘密?紫英深锁了眉,透着薄薄窗纸,只看到了一片雾中花。

原本富庶而祥和的家,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大哥,还是那个大哥吗?

夜,很深。藏不住,不知何方而来的浓浓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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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相忘 ...

壹拾肆相忘

“紫英?”一直懒散地躺在客舍房顶的龙渊小声啧啧嘴,“莫不是他弟弟?倘若真是,见了自家大哥为什么要隐了名姓?这一家人还真有意思。”

“人的羁绊总是这么深,让我每次见了总是很羡慕啊……”龙渊扬起下巴,尽力扯出抹笑容盯着天边孤悬的苍月。月明星稀呵,真的一点星子也见不到了,月最美的时候,却也是最孤单的。

“吱……”沙哑的推门声打断龙渊的繁杂思绪,他心下一凛,忙隐去形体,而元神则一跃而起,趴在房檐细看紫英意欲何为。

开门者英眉深蹙,面上的表情混杂着夜色看不明晰,一双星目反着月凄凉的光,只有着一股忧伤之色弥漫周身。紫英走到屋前石凳坐定,解下剑匣,打开,取了师公的手札默默读起。

斜上方的龙渊一阵奇怪。方才听屋内声音,那千年鬼灵当是被自己的剑气冻伤了,如今这青年怎一点都不急的样子,还有心情凭月读书?

“……”正在龙渊游神的当儿,石桌旁的紫英已安定不住了。他浅浅一叹,收起书走到花园口负手望月,“师公,紫英仍未成器……”

这边的龙渊只听到几声吱吱呜呜,懊恼地跳下屋顶向紫英走近。他执拗的脾气在此时可真让他所过之处的花草伤透脑筋,水灵古剑,即便刻意隐藏身形,但只消一丁点的怒气便可轻易伤了这生来不过几年的花灵草灵。

眼见的一片翠生生的叶片凝着有碎冰,风吹过,一阵?O?@剥离的冰碴声不绝于耳。

“谁!”即便紫英怎样沉浸在哀伤之中,这样显而易见的变化又怎会不知。他压低声线,冷冷问道。

龙渊倒也不介意面前的青年发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剑气,刻骨冰寒的剑气排山倒海向紫英而来,却刻意避过了其他生灵。

“阁下……意欲何为?”紫英默念火暖魄,但仍被这水灵之气冻透身体。他勉强开口,上下贝齿不由得微微战抖。

“我是谁与我想做什么都不重要……”龙渊默念法咒,弥漫在空中的水汽迅速纠缠,冰凝成形,剔透的冰块儿渐渐露出轮廓,在这微热的初夏夜里,那低寒的温度并不费力地卷起一片水汽氤氲。

“重要的是,我尽兴便好。”冰块轻浮地挑起面前早已冻僵的人儿的下巴,“那你就陪我玩吧。”

见到紫英愤恨的目光,龙渊不笑反怒:“你不想慕容府一家之主受伤吧?嗯?”

龙渊满意地看到紫英本就冻得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他像是好心似的敛起剑气。

“你……”紫英哑着嗓子愤愤道。

“其实你也可以拒绝我啊……”透明的冰型上前一步,关节处喀啦作响,“为什么关心他?”

“……”紫英皱眉,“蒙慕容先生关照,在下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

“他那不过是尽地主之谊。”龙渊此话一出,见紫英已没有回答的意思,也识趣地不再问下去,“你不必刻意留意我的存在,该玩儿的时候,我自会找你。”

“你究竟是谁……”不甘于再次被轻薄,紫英红着张俊颜低吼道。

“屋内那只剑灵不都同你明说了么……”冰块抬起右手,抓抓后脑,“我是只悠闲到无事生非的老不死,年轻人,入了我的眼可是你的荣幸。”

“此等伤人之事……行之何趣?!”

“我见你根骨不错,修行又早,得道成仙当也不是难题吧。”冰型渐渐消散去了,“我等求死不得的无趣寂寞,只有不老不死的仙魔才能理解……”清冷的声音就这般满满消逝在慕容府深处的花园里。那空灵,就像是谪仙,此刻又凭风归去天上人间。

……

“去哪了?”龙渊刚推开书房大门,内里慕容紫鸿微愠的声色便荡入耳畔。

“逗逗那孩子。”龙渊若无其事地关上门,一双凤目含笑道。

“在他医好静儿之前,不要去找他!”慕容紫鸿拍案而起,双眦欲裂。

“嘁……”龙渊不悦地撇撇嘴。

“待静儿大病痊愈,我等光复大燕,那人你愿怎样处置皆可。只是此刻你断不得动他。”紫鸿见龙渊面色不善,尴尬一咳,让步道。

“哼……你这道歉还真隐晦。”龙渊不理慕容紫鸿,只径直走向书架,道了声“我歇息了”便幻回到最上层的剑盒中。霎时,整个书架光华一作,转瞬归为死寂。

“慕容紫鸿……人世不过几年,当真连一袍同乳的弟弟都忆不起了吗?枉你弟弟还心甘情愿地向着你呢……”龙渊伏在剑里,静静躺着,丝毫没有入睡的意思,“人性就是这般才有趣。没了这些东西,我又拿什么取乐呢?……”

“龙渊方才那表情……究竟是为的什么?”见龙渊没有再幻出的意味,慕容紫鸿摸着下颌缓缓坐回椅中,“过去即便是训斥他,也不见他那般气愤。对了,他说过刚从穆英处归来……莫不是……那穆英同他说了什么?!”想及此处,慕容紫鸿才觉心内一阵愤怒:介贺静之事不愿与那来路不明之人追究,倘若他敢教唆军师,坏复国之大计,便不得不提防。那人骗我紫英尚在人世,约是为了让我心内好过些的推辞,但他胆敢同我明目张胆地作对,那我慕容紫鸿决不轻饶他!

“是否是可留之人,明日便试一试……”慕容紫鸿冷笑道。干笑几声罢了,慕容紫鸿落寞地垂下眼帘,左手轻抚着案几上尚未完工的画,右手随即执起笔,点上两点星眸。画成后,紫鸿同那画中幼儿对视了一会,便抬手把那才画成的粉雕玉器的小娃娃图丢进了烛台中,“紫英,大哥没办法见你成人立业。你在天有灵,便同我慕容先祖一起佑大哥复国功成吧。”

窗外月色,正迷离。相忘,便该真忘却了。留下这藕断丝连的羁绊,只教人,越发痛楚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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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密谋 ...

壹拾伍密谋

“头好痛……”清晨,龙葵强撑起从魔剑中幻型而出,昨夜冰寒的剑气此时稍一回忆便觉得彻骨寒冷,多年来,龙葵还是第一次体味到恐惧的感觉。

“嗯……”沙哑的呻吟声自褥间发出,紫英艰难地翻过身,似寐而醒。

“紫英哥哥?!”龙葵惊讶道,“你怎么了?”

“呃?”紫英墨蓝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铺在略带潮红的面颊上,一片片黑幕下隐隐露出几抹嫣红,“小葵你没事了……”

“我没事……”龙葵探向他的前额,异常的温度让她这个几乎已经忘记温度的鬼灵忆起人类的温暖体温,“紫英哥哥你昨晚怎么了?!”龙葵手忙脚乱地念起雨润,又觉得不足似的,接连几个无相化法、烟水还魂,但凡水系疗伤法咒都被念了个遍。因发热而身体无力的紫英只觉得一阵清凉,身上好受了些许,同时却也无奈笑笑:千年鬼灵,成型又已有十多年,仍旧这般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