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他们去往了俄博梁魔鬼城,由于无人区交通隔阻,外界对这里的描述少之甚少,而这片全世界最大的雅丹地貌群,猛烈的西北风如同精心雕刻一般把一个个小山包风蚀成形状各异的巨石,像极了伫立在大漠上的舰队,依次地排列,又保持着严苛的平行,他们在这片无人区停留许久,车上有许多摄影爱好者,几乎流连忘返地扎在这儿。
陆维倾没有拍摄,他就安静地用眼睛记录着一切。
终于有同行的人问他,你是不是想散心才跟着我们来的。对方也知道网络上的动荡,或许是憋了很久。陆维倾还没说话,对方则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过,我每次来这儿都觉得自己的烦恼不算什么。”
是啊,不算什么。
不在乎自己的烦恼忧愁,也不会看重他人的喜怒哀乐,在大自然的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于自我都是虚无缥缈的。
到了敦煌后,他们这拨人散了几个,有些人的假期额度用完回去上班了,有些还继续探索着,陆维倾当然没有停止脚步,他非常随意且任性地跟在一波波来来往往的背包客中,从西北穿过,又在一个月后探索了藏区羌塘,而后南下从稻城亚丁径直前往川西丹巴。
在养老本花完前,他旅行了半年之久,这个过程不纯粹是旅行看风景那样简单,中途他认识了很多人,交了很多朋友,是的,他也没想到原来交朋友是件如此简单的事情,这其中和他同行最久的是在羌塘认识的小张哥。他是名胰腺癌患者,之前家里卖了房治病,痊愈后又复发了,这次他懒得拖累家里人就出来旅行,当然这些他没有同别人说,路上的他总是很容光焕发,又很开朗大方,是队伍里活跃气氛的高手,陆维倾很羡慕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尽管他们总是粘人得像大型犬类。
除了小张哥,他还认识了一对同性情侣,他们是对网红夫夫,专门拍情侣vlog,名字很土味叫什么“小羊爱小狼”,不过因为是坦诚出柜的同性情侣外加不错的外形条件收获了不少粉丝。比起其他人对陆维倾的漠不关心,他们显然是“过度关心”了。好在他们并没有借此去酝酿视频素材,但其中那位零号,几乎圣母心泛滥,每天都跟陆维倾说一句“加油,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会遇到爱你珍视你的人!”“相信我,没有什么过不去。”
还有更多,比如送给一场自己分手旅行的女白领,始终坚持摄影梦想的大学生,退休后活出自我的奶奶,形形色色的人在路上献出了千奇百怪的故事,这更激发了陆维倾一种奇怪的念头。
他们都是鲜活的,而自己却毫无意义。
对的,在寻找自己想做什么的终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意义。他的心是空白的,在融化恨意之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剩不下。
钱花光的最后一晚,他人在丙中洛,离开了车队,告别了那些生命里的过客,独自地驻足在秋水潺潺的河流前。
山谷依然,江河依旧。
他打开了手机,没有信号,这有些可惜,从傍晚坐到深夜,他看了很久的星空,然后在秋蝉的鸣叫中,他默默地脱下衣服,露出赤裸的身躯。
他静静地踏入湖中,摸了摸水面,像沉浸在容貌里的纳喀索斯,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自恋。
河流倒映出他光洁白皙的身躯,像被神宠爱过,岁月其实对他非常温柔,他始终保持着俊美而年轻,又或许是没有人爱,他才会如此珍惜这具躯壳,哪怕他早就不喜欢寄宿在其中的灵魂。
不过,该结束了,让他又爱又恨的一生。
【作家想说的话:】
先剧透,人没事。
第一百零一章 扭曲与绝望
陆维倾不会游泳,这可能是因为特殊的身体让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办法穿着泳裤像别的男孩子一样在池塘里扎个猛子欢脱地游泳,但这并没有造成他恐水症。
他能够轻快地将脚踝漫入微凉的秋水,脚心踩在湿润的泥土上,如同完成某种神秘的仪式,笃定地朝月光的倒影走去。膝盖是脆弱的,禁不得半分寒冷,但心灵实在雀跃,到大腿根的时候,被这种凉意刺激得打了个寒战,但他仍然毫无恐惧地朝深处迈进。直到河水漫过胸口,才渐渐感觉到吃力,脚踩不到地面,半悬空在水面,他下定决心,将头埋了进去。
当然,本能在那一当下选择了屏气,他在黑暗的河水中睁眼,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他感觉在呼吸暂停的这几分钟,自己连同这个世界都被静止了。
但人是有极限的,在他渐渐地感到头脑发胀的时候,四肢也开始无力地在水中扑腾,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种抵抗,躯壳终于和灵魂的诉求合二为一,他们都知道陆维倾想要什么。
不过也是在思绪渐渐迷糊的时候,过去如走马灯似在他脑海中闪回,他以为自己会想到遥远的故乡和久违的母亲,却没想到那画面里全是陆旭秋的影子。
小小的,稚嫩的身体总是守在他的身边。高大的,坚定的目光凝望在他的背影,这些他都知道。
而听觉似乎在渐渐回复,他听到对方喊他的名字,又变成了爸爸,情真意切地呼喊着,比任何声音都要动听。
忽然他感到腰间有一种莫名的浮力,似乎把他托起。难道人在溺亡的时候真的会学会游泳?
不!不,是真的有一只手拉着了他,把他从水中拽离。
“求求你……求你……不要……”
迷离间陆维倾看到了那双眼睛,饱含热泪的眼睛。
是他。
“陆维倾!你醒醒……你别闭眼……”
哭得好大声。好吵。
“你别丢下我……爸爸……”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哭着。
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抱到了岸边,轻薄的嘴唇覆盖到他的唇瓣,灌入猛烈的空气,在挤压胸腔后,陆维倾吐了很多河水,这整个过程他都有所感受,虽然睁不开眼,却不是昏迷的,如同、、仿佛眼前朦朦胧胧地盖着层雾,似乎冥冥之中,上天要让他记住这濒死的感觉。
再等他恢复神智的时候,他的身子是湿漉漉的,但胳膊上披着干燥的外套,鼻子率先闻到一股熟悉的烟味,是他常抽的那款,月光的照耀下,前方站着肃然的青年,他静默地伫立如同一桩雕像,可他的影子却可怜得让人心酸,挡在他的眼前,仿佛抽走了周围的温度。
呵……陆维倾轻轻地笑了一声,被救了啊。
可自己是怎么被找到的?这个疑问堵在喉咙,但是对方的话,又觉得不那么意外。
他总有办法悄悄地跟过来,怎么甩也甩不掉。
“陆……”他刚想喊出陆旭秋的名字,却看到对方颤抖的双肩。
他在哭,哭得非常伤心。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他的哭声响彻在丛林之间,他的痛苦如此震荡,像止不住的狂风细雨。
于是他安静了下来,等到对方撕心裂肺地哭完。
终于在混着泪水的香烟抽完的时候,陆旭秋转过头,露出通红肿胀的双眼,那是哀伤过度的眼神,青年哽咽着说不出任何话,猛得冲上前,紧紧得拥抱着他,陆维倾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这样的男人不由地让他心热。
陆维倾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一如当年,于是他说,“真的好像小时候。”
“你也是这么哭着。”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是。”
在每一次想轻生的时候都被对方阻止了。这到底是宿命的玩笑,还是他们注定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