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男人总是有些邋遢的,房子里虽然空空荡荡,可入目之处却都杂乱无章,几天没打扫的房子可以说是一片狼藉,茶几上横七竖八地摆着空啤酒罐,烟灰缸里全是烟屁,脱下来的衣服就团成团扔在脏衣篮里,用过的洗面奶连盖子都不盖,朋友来看他的时候属实被震惊了一下。

“老陆?”徐兆麟站在门口,有些意外地唤了他一声。

他撩起眼皮,才看清这上门的老友是谁,也没起身,没动地方,他懒懒地递过一根烟:“来了?坐。”

“我坐个屁,你这还有地儿坐啊?”徐兆麟嫌弃地瞅瞅他,好半天才挑出一块不乱的地方,慢悠悠地坐下,接过烟点燃。

徐兆麟当过兵,任职在军区,骨子里带着点粗犷的痞气,他与陆桑北是多年的老友,两人交情甚笃,在一起聊天时没有官场上那些虚伪客套,反而放松又随意。

他上上下下打量眼前这个颓丧的男人,嗤笑一声:“离个婚就把你弄成这样?看来弟妹在你心里分量还挺重的。”

“刺啦”一声,陆桑北把烟头扔进啤酒罐,面色不虞,语气森冷,“少跟我面前提她。”

“成,那不提,今儿咱就喝酒。”他笑了笑,径自把他带来的菜装盘,又自然地打开陆桑北的酒柜,拿了瓶飞天茅台端详,在男人阴森森的视线下直接给开了,两个小杯子满满地端过来,“你别这么瞅我,显得特抠门,再说你找我喝酒,我下酒菜都带来了,酒不得你出啊?”

朋友太厚颜无耻,陆桑北都没话了,他心情不佳,整个人懒洋洋的,一杯酒咽下去倒觉得松快了许多。

酒一开喝,气氛立马就变了,都说中年男人喝点酒就爱絮叨,这话在陆桑北身上倒不尽然,他是想说点什么,可临到嘴边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就那么闷着,惆怅都快溢出来了。

徐兆麟看不下去:“我离婚时也没像你这样,瞧你这点出息。”

陆桑北反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怎么,这回找的小嫂子毕业了没?”

徐兆麟义正辞严地说:“你嫂子年纪虽然小,但是我和她是真爱。”

陆桑北也意味不明地笑:“真爱……”

那笑容中含着几分苦涩,他又摇了摇头。

徐兆麟顾自絮叨起来:“说起来还真没毕业,但人家是博士,28的博士,搞软件工程的,特有文化。”他用胳膊拐了拐陆桑北,“你家那个怎样?”

陆桑北瞥他一眼,徐兆麟挤眉弄眼的,说到底都是男人,岁数摆在这里,他怎会看不出来被窝里的那点事儿,他大咧咧地道:“你就别掩掩藏藏了,敢做还怕人知道?”

他顿了顿,淡淡道:“大一。”

“大一?!”徐兆麟夸张地大叫,“那才十八九吧?你还有脸说我,你比我禽兽啊老陆!”

陆桑北眼睛微眯,不太高兴。

徐兆麟又改口了:“当然,只要不是未成年就行,不过你这样到底算怎么回事?人家不肯跟你?嫌你老?”

陆桑北已经对“老”这个字眼非常敏感,听到就觉得刺耳,可谁又能不老?他是生下来就老的?往前数二十年,他也是个小伙子呢,还考过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这么多年辛苦维持着身材,胸肌、背肌、腹肌……一块不少,怎么到处有人说他老?

耳边又响起了林增月的话,说他又老、又闷、让人家恶心得想吐。

被喜欢的人这样嫌弃,陆桑北简直低落到了谷底,难过、受伤、甚至是委屈。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人到中年才情窦初开,阴差阳错和亲生儿子谈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结果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都是一场骗局。

有预谋的接近、精心安排的勾引……他被欺骗、被利用、最后被抛弃。

他的儿子是多么聪明,懂得攻击所有人的弱点。

明明没喝多少,陆桑北却有些醉了,酒精像是麻痹了他的大脑,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连眼神都有点呆滞麻木,望着窗外的灰暗阴天。

良久,他轻声呢喃:“都是假的,他不爱我。”

*

这是一个成熟理性的男人最后的失态。

星期一的时候,他一身休闲西装,没打领带,白衬衫的领子微微翻出来,露出一点锁骨线条,还戴了副细边银丝眼镜,看上去风度翩翩,优雅又贵气。

办公室的小姑娘拿文件给他签字,男人掸了掸纸张,粗略扫几眼,右手的钢笔转了一圈,潇洒写下自己的名字,再戳个章,小姑娘瞅着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架势,疯狂小鹿乱撞,眼睛差点变成桃心形状了。

下班后他预约了钟点工,家里各个角落都被清洁一遍,显得干净透亮多了,他切了个西红柿,打两个鸡蛋,炒一份浇头出来,再煮个面,简简单单的晚饭。

一切都像是回归了他最初的混沌与空净。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无法泯灭的,比如血缘。

陆桑北想,他终归是林增月的父亲,林增月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们之间注定存在着血缘的羁绊,命运的牵扯。

既然得不到同等的情感回馈,那么,收回不切实际的妄想,也许做父子才是最好的。

群?1~22~49?整理.221-6-16 16:16:

第十八章

他这样想,林增月却不是,他连再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最近林增月的电话打不通,学校也找不到人,他给辅导员去了个电话,老师说林增月请假回老家了,陆桑北又联络福利院院长问了一下,确认他的确回去看她了。

他已经不强求见到他,只是想确认他的安全。

可开会的路上,秘书开着车,男人坐在后座小憩,偶一抬眼,居然在街角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隐没在一片老旧的小区中。

高挑、细长,穿着皮夹克、马丁靴,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林增月。

他本不想打扰他,继续准备开会的发言,可男人猛然想起些什么,心脏突然被针扎了一样,直觉般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小区,是程敏思住的地方。

他猛然唤高秘书:“前面调头!”

秘书愣了愣:“啊?书记……区里要开会呢。”

“我让你调头!”陆桑北心急如焚,脸色十分难看。

高秘书很少见他火成这个样子,连忙打转向往回开,按照陆桑北指的方向加速,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的大脑高速地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