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该伤感的夜晚就这么被郑榆闹腾过去,后来大人们走,郑榆反而没那么多眼泪可流了。
这个院子里,只剩下他和哥两个人。
后来有个词儿叫留守儿童,郑榆回想大人不在的那几年,觉得自己应该不算。因为哥在,有哥在,他就有家,他就没被留下。
“哥,我害怕。”
房顶上,瓦片被踩得叮咣响,有人在上面走,不知是路过的混混,还是贼。
村里藏不住任何事儿,郑世辉两口子没走多久,人们就都知道郑家没有大人,只有俩小孩儿。
这种人家,贼最惦记。而那时的贼,往往都带着刀,极其凶残,主人发现贼之后被杀死是常事。
郑隽明手伸过去,郑榆立刻握紧了。
他们躺在被窝里,眼睁得大大的,听着屋顶上的声响,过了没多久,果然,听见一个人落在院子里。
“哥……”郑榆颤着音儿,手心直冒汗。
“闭眼。”郑隽明握着他的手,“没事儿。”
那贼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开始撬门,郑世辉走之前特意在屋门上又加固了一道锁,很结实。
贼撬不开门,转而撬窗。拉着窗帘,贼看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却切切实实地听得见声音,窸窸窣窣的、混着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屋里的两个孩子气都不敢喘,郑隽明一只手握着枕边的斧头,一只手紧紧抓着弟弟。若这贼真知道家里没有大人,为了钱铤而走险,把窗砸了,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幸好这个贼没到那步,隔壁有人起夜,又开灯又开门的,声音挺大,贼没再继续撬窗,翻墙头出去了。
过了好久,屋顶上、院子里再没有一点儿声音,郑榆才发出了一声抽泣。
郑隽明坐起身,郑榆立刻两手抓住他,“哥。”
“我开灯。”可郑榆还是不松手,贴着哥,和他一起起来开灯。
后半夜,哥俩儿开着灯睡,谁也没松开谁的手。
第二天,郑隽明在院墙上、屋檐上都竖了一圈碎玻璃渣子,虽然不见得多管用,但最起码能起点儿震慑作用。
郑榆是真被吓着了,哥走哪他跟哪,吃饭的时候、刷牙的时候,都要挨着。
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等郑隽明一躺下,就立刻去抓他的手。
“咱们就这么握着睡吧。”他声音小小地撒娇,“行吗哥?”
郑隽明没抽回手,郑榆知道哥这是同意,把手指嵌进哥的指间,十指相握,这下可以踏实睡觉了。
从小郑榆睡觉就不老实,不然小时候也不会被哥捆起来。
抓着手睡,就没法儿翻身,这一晚上睡的,俩人的手时常散了,郑榆总会在梦里突然惊醒,去捞哥的手,重新牵着才能安心。
这样不行,得想个更好的办法。上课的时候,郑小榆托着腮转着笔,想人的手要是能伸长到很长很长,哪怕翻身都能牵着就好了。
正想着,房梁上吊下一只蜘蛛。蛛丝又细又长,小郑榆盯着蜘蛛,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晚上,两个孩子头碰头凑一块儿吃完饭,写完作业睡觉。郑隽明洗漱完进来,只见郑榆埋在被窝儿里,只露着脑袋,对他喜滋滋地笑。
“你干什么坏事儿了。”郑隽明有些怀疑,钻进被子,郑榆立刻滚进来,“我没有!”
“你看。”他给哥展示他的宝贝,一段长长的红绳,郑隽明看一眼,“上吊用?”
“什么上吊!”郑榆压过去,红绳缠到哥脖子上,最后先撩拨的被制裁,郑榆被擒,大喊休战。
“哥,不闹了,我给你说。”他把绳子一端套在自己的左手腕,然后去找哥的右手腕,给他系上。
系完郑榆把自己的手凑过来,灯下一大一小的两只手,腕间是一样的细红棉线。
“哥,你看,这样我睡觉不抓着你的手也不害怕了。因为......”
他顺着线,从自己手上的绳结一点点捋到哥手上的绳结,“因为线的一头是我,另一头,是哥,我只要摸着绳子,就像抓着哥的手。”
八岁的孩子声音清脆,清澈的一汪眼里只映着哥哥的影子。
他很满意,哼着歌躺回去,过一会儿侧头看哥,“你不许摘下来。”
郑隽明嗯一声,侧过身,“睡觉。”
“好!”郑榆自己盖好被子,被窝下,右手摸摸左手上的细绳,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突然,左手被拽起来,像提线木偶一样伸着手臂,郑榆呀一声,身边的人背对着他低低笑,郑榆不甘示弱,也转过身,向前伸手把哥的手臂扯起来。
俩人特幼稚地你扯我我扯你,拉扯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郑隽明发话,“快睡。”
“睡啦。”郑榆气喘吁吁,但玩得很开心,连闭眼睡觉嘴角都还是翘着的。
月亮越爬越高,两个孩子沉沉睡去。红细绳绵延在二人之间,将两个不同频率的脉搏连接在细的薄的线上。
郑榆一直觉得,自己和哥很有默契,他一个眼神,哥就知道他要扒红薯皮但嫌烫,知道他委屈,哥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哥想妈了、哥又生气了……
后来他想,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的心,也有一根线连着,这根线看不见、摸不着,却一颤一颤的,在一年又一年里,缓缓地变成血管、变成皮肉、变成再也分不开的,心脏的一部分。
等哪一天,心上的这根线要是断了,郑榆也就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又要再长大几岁了,舍不得大小郑呀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