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失控的感觉，现在还会想起来。

省道上，一天到晚都跑着载货的大车，路况很差，破碎的石块，到了下雨天，直接变成泥汤里的“肉块”。路宽也不够，又赶上周一，私家车从缝隙中穿行，无法加速。

施雨添负责跑夜车，距离交班还有一个小时，旁边的同伴还在睡，呼噜很响，他不觉得厌烦。这是活着的表现，干这一行的，猝死率太高。

挡在前面的是辆规格和他一样的货车，载重五吨，上面绑着木条，木条一直在往下掉，像沙漏里的沙子，使视线变得浑浊粘稠。

施雨添攥紧方向盘，眨了下眼，紧接着又眨了下。

“我叫郝潇洒，你可以叫我潇洒哥。”

施雨添回过神，伸手回握：“施雨添，添加的添。”

“雨添？”郝潇洒笑了下，“生你那年，是不是大旱啊，所以盼望着添雨？”

施雨添不擅长开玩笑，只尴尬地摇头。

郝潇洒块头很大，二十三四岁，性格爽快，干活也麻利，带着他几下就把蔬菜框子码得齐齐整整。

锁好货车门，俩人一左一右坐着，施雨添抽抽鼻子，说：“好香。”

“刚喷完香水，闻不习惯是不是？”郝潇洒解释道，“因为我觉得司机嘴巴里都挺臭的，一说话，唾沫横飞，嘴里的烂牙味儿飞得满车都是，熏得慌。”

这话不假，施雨添对此也感同身受，合作过的几个司机，口气都很冲鼻，还有胃病，这是吃饭不稳定造成的，长途开车，时间卡得紧的话，一整天连水都喝不几口，最惨的时候，是买馒头咸菜对付，吃不下去，就拿热水冲服，跟药似的。

施雨添都已经习惯了。

“你要实在闻不惯，我明天换个香型。”

郝潇洒用余光瞥着施雨添：“不喜欢就直说，汤姐讲过的，让我多照顾你。”

“不用，这样就很好。”

施雨添看向窗外。还不到六点，卖西瓜的三轮车就全部到位，路口位置还有卖熟食的，十几块一只的啤酒烤鸭，鸭肉最不值钱，批发价只要七八块。

车祸之后回到老家，他便没怎么出去过。去城里这条路，以前总走，骑着自行车，不过不是上学，而是去网吧，找个没人的角落看黄片。网吧的包间价格都比租碟片便宜，屏幕还大，在人家的场所，弄脏也不用收拾。

几个一起下学的伙伴干出经验来了，也拉着他去。他心疼钱，不爱去，真到了艳粉色的包间里，眼睛也一直乱飘，伙伴们怂恿他，嫌他太老实，有个甚至要上手帮忙，他夹着腿躲进厕所，在屎臭中逐渐清醒。他还记得隔间下面飞过张卡片，有道男声说，如果有需要，就打电话找我。他仔细瞧着卡片，复述着上面的数字，等意识到已经能背下的时候，又撕碎扔掉。

这不是老实，施雨添心里明白。只是因为太穷，才什么都不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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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郝潇洒的驾驶技术，好到可以把植物人颠醒。堪称行走的医学奇迹。施雨添攥着车顶的扶手，郝潇洒叼着烟，说：“施帅哥，我开车的方式，你最好也习惯下。”

俩人给超市和学校送完菜，已近十点，早餐摊上没东西，郝潇洒进肯德基，给施雨添买了汉堡可乐。施雨添没动，郝潇洒说：“别紧张，你尽管吃，能报销的，会计跟我关系好着呢。”

施雨添很少吃这种快餐，贵，还不顶饱，也就汤淼会买些回家，把菜叶子留给他。他研究过怎么做，可惜成品相去甚远，汤淼看着 他的材料，说用的不是卷心菜，是生菜球，这俩价格差三倍。

“好吃吗？”

郝潇洒问他。

施雨添点点头：“还行。”

“可乐别喝完，留着点，”郝潇洒抿掉嘴边的番茄酱，“咱拿着进图书馆。”

县城最大的图书馆，谁都能进，只要出示身份证。

郝潇洒一手抄兜，一手端着施雨添剩下的可乐他自己那杯早喝得一滴不剩昂首挺胸地走进去，直奔最里面的书柜。书柜旁的桌子人满为患，全是备考的学生，没一个人说话。

施雨添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郝潇洒，沿途还碰倒了一盆吊兰，引得管理员瞪眼。

“你要看书么，”施雨添压低声问，“把钥匙给我，我到车上等你。”

“哎，去车上干嘛，热死了，这里多凉快，”郝潇洒随手拿下一本黑塞的《悉达多》，挡住下半张脸，眼神却跟蛇似的，飞速地向正前方窜去，“你看到坐在窗边的那个扎辫子的女生没？”

“钥匙给我，我出去等你。”

“不行，你看一眼，快点。”

郝潇洒攥着他的手不让走：“不看不是兄弟啊，为了咱俩以后的长久合作，快配合一下。”

施雨添蹙眉，不情愿地顺着郝潇洒的指示望过去。一个挑染着红头发，左耳打满耳钉的女生，正抱着本书看，坐姿端正，胸脯圆润饱满，背脊的曲线很漂亮。

不过施雨添的视线没在她身上滞留多久。反倒对面的男生，更吸引他的注意力。男生长得斯斯文文，穿得干干净净，指甲修得圆润齐整，面前摆着台手提电脑，上面有个小苹果的标志。

“那妞儿真漂亮。”

郝潇洒咂摸着嘴，旁边恰好有人经过，撞到他肩膀，那杯可乐顺势一歪，直接铺满整页书。

郝潇洒慌了神，管理员怒目靠近，施雨添没那功夫再看，掀起自己的衣服去擦，力气用太大，书页被弄得皱巴巴。

靠近桌边的几个人互相交换眼神，笑出了声。

郝潇洒尴尬得脸红，立刻拿着书离开，施雨添在后面跟着，鬼使神差的，他扭过脸，注视着坐在窗边的男生。男生没有抬头。

那个人和袁生晴很像。

真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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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潇洒最终以三十二块八毛的价格买下《悉达多》，双语版，可惜他一个字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