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

施雨添的恢复速度很快。

宫涂每天都围着他转,还把作业带过来,晚上开始写,只开小灯,说这样更有氛围。

汤淼就来看过一次。一次也算给面子,施雨添在电话里说情况不严重,没想到人还是来了,打扮得精致得体,高跟鞋踩出尖锐的响,仿佛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她没有任何表态,话也只讲了几句,就安静地坐在病床旁边。施雨添本就不健谈,面对前妻,更陷入沉默中去。到下午,汤淼忽然起身,冷静地说我该走了。施雨添莫名觉得汤淼这一走,之后难以再见面,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问,你要去哪里。汤淼说,不知道,但我得慢慢找回自己。

找回自己。

施雨添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却始终不得要领。

当晚,施雨添接到电话,是汤淼的姑姑,问他还回不回去上班,如果不回去的话,她赶紧再找帮手,语气有些冲。施雨添捏紧手机,说,我考虑一下。那边说,每次打电话都是考虑,为什么不能跟汤淼似的爽快点?她从小到大都是说走就走,没回过头。

对啊,为什么不能?

挂断电话,施雨添坐在灯下。

伤口已经不疼了,留给他的只剩条疤,时间一长,疤痕的痕迹便会变淡,而自己那些曾属于汤淼的过去,也会如此。

他歪着头,看向趴在桌上睡觉的宫涂。宫涂微微张着嘴,口水把压在脸颊下的英语单词打湿。单词是abandon,意思为“抛弃”。他改盯着单词看,寻思着宫涂好像总在背这页。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下。

页码是一。

抛弃不掉的第一页。

突然,有只手抓住他。

宫涂睁开眼,狡黠地说:“快讲,偷看我多久了。”

施雨添轻声说:“没有偷看。”

“哦,那看我多久了。”

施雨添这次不否认了:“也没多久。”

听到这话,宫涂的眼底几乎要兜不住笑,但见施雨添的神态,又忙刹住车,问:“雨添哥,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不算心事,只是有些问题搞不明白,”施雨添安抚道,“不过很快就会解决的。”

实际上烦心事之所以“烦心”,正因其脱离控制,究竟什么时候可以解决,知道答案的,也绝不会为此焦虑。

宫涂一眼看穿施雨添的敷衍:“雨添哥,你猜,人在哪里浪费的时间最多?”

“床上?”施雨添想了想,“每天要睡掉好几个小时。”

“错,是在‘后悔选择’上。”

宫涂摆正姿势,以使自己的话显得有气势些:“一件事如果有可以选择的空间,而每个选项又非常诱人的话,肯定会忍不住犹豫,条分缕析,争取做出最优的答案,让自己不后悔。但实际上呢,无论选择那个,都一定会后悔的,因为我们太爱幻想自己注定得不到的东西。而且这种和现实相违背的假设,会造成种美丽的错觉本该这么好,只是我当初选错了。然而现实早就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雨添哥,别让犹豫和后悔,浪费掉你的大好时光。”

施雨添听完,只轻轻地摇头,说:“你现在年轻,有很多东西都不了解,所以可以很坦然地面对所有事,不觉得害怕。但成年人不行,他们责任多,也顾虑得多,有时候甚至会在意一句话的语气恰不恰当。听起来有些好笑,是不是?其实我也不想变得这么拘束,但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子。”

宫涂晃晃他的手,说:“那我陪你一起面对这些可怕的‘拘束’,好不好? ”

施雨添笑了下,不置可否。

他现在还没任何胆量准许承诺。尤其在面对这种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小孩子跟前。

他不想让对方觉得成年人都擅长欺骗。

次日,汤淼更施雨添发消息,说自己要出门散心,归期未定,如果家里有急事,请帮忙照顾下。施雨添回了句放心。

中午,宫涂办理完出院手续,面露为难地盯着施雨添,施雨添换好常服,问:“不是要去你家吗?”

“啊?哦,”宫涂惊了下,“好,我们这就走!”

施雨添拎着宫涂买给他的日用品,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男人眉毛粗硬,眼神还是之前那般,漂在半空中,好像没甚是值得入眼的。但唇角,分明在上扬。

对,明明也能像汤淼那样坦然。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过。乃至袁生晴,无论重溯那天多少次,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沩那时,袁生晴最需要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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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住在这里。”

阿刚打开门,表情有些不自然:“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做出那种事。”

袁生晴和俞济明站在门口,袁生晴蹙眉迟疑,里面的摆设和之前一样。粗糙的一居室,卫生间和客厅的门半掩着,外面挂着块土气的花布帘,单人床,挤不开俩大男人,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已经满了,餐桌上还有没收拾的碗筷。

一切都像洗过的牌一样乱。

察觉到袁生晴嫌弃的视线,阿刚莫名紧张起来,大臂处的肌肉隐隐凸显,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老鼠。俞济明见状,推了把袁生晴,说:“你如果不住这里,就得住我那儿,我那儿比这还乱。”

袁生晴迅速站定,始终和阿刚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其实他现在能在外找个干净的住处,牧锦方给过钱。但往后日子还长,在离开这里之后,找到工作之前,会一直需要钱。

忍忍吧。

“好。”

袁生晴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