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了知将阮雪棠搂好,又和阮云昇开口:“王爷,你让我带阮公子走吧。”

阮云昇觉得宋了知简直有点缺心眼:“凭什么?”

“我在来王府之前,曾经做了一些准备。”

“无非是把这些事都告诉了别人,再告诉他们要是你一天后没出王府,就让他们满大街宣扬?”

阮云昇很看不上这些小手段,嗤笑道:“真老土。”

宋了知没想到自己在夏窈娘那儿想出的计划那么容易就被看穿,他还以为能以此为筹码威胁阮云昇放过他们,不甘示弱地说:“是三天后。”

对宋了知的威胁,阮云昇根本没往心上去,但同时也认为就这样杀了他们未免太过无趣,还没等他想好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们,管家突然急匆匆进了房间,对着王爷耳语一阵。

阮云昇越听越震怒,又气得咳嗽起来,顺手又要拿茶杯去砸阮雪棠,但宋了知转过身,将人护在怀里,自己替他挨了那一下,并不疼,不过棉袄湿了大片,冰凉凉地贴着里衣。

“他生病了,你不能欺负他。”宋了知一双眼黝黑明亮,警惕地瞪着阮云昇,是一副时时刻刻预备着带人逃跑的姿势。

阮云昇气极反笑:“这逆子果然留了后手,算他厉害,竟然能教唆别人去烧粮仓......好,很好!”

宋了知看他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显然又有发疯的趋势,没有接话,抱着阮雪棠想往边上躲。

管家扶着阮云昇出了门,没过多久,有一帮带刀的侍卫押着他们前往阮雪棠住的地方,原本王爷只说关阮雪棠一个,但宋了知一直抱着阮雪棠不撒手,似乎很情愿自己也被囚禁,于是侍卫们满足了他,一脚把宋了知踢了进去。

这回屋里再没温暖的炭盆等着他们,房间冷得像冰窖一样,宋了知连忙把人放回床上,找出厚被子给阮雪棠盖好,伸手往额上一探,发现对方烫得吓人。

屋外一阵乱响,他听见落锁的声音,还有人在外面拿钉子把几扇小窗也给封死,宋了知心想走一步算一步,依旧不是很害怕,自己把湿衣裳脱了,赤条条钻进被子里,想替重病的阮雪棠暖身。

直至深夜,阮云昇才从火场回来,他发现阮雪棠很有令他焦头烂额的本事,竟然在被发现后还能找人烧了他手下亲兵的粮仓。

阮云昇深觉阮雪棠挺招人烦,不由开始费解,这样讨人厌的个性自然不可能是遗传自简凝之,又理所应当略过自己后,思索了一大票亲戚,翻出祖宗十八代,觉得阮家就没出过那么坏的种。

于是阮郡王极诚恳地向管家发问,很想知道这逆子到底像谁。

结果管家含含糊糊大半天,说王爷小时候也这样。

阮云昇默然,认为自己过去若是真和阮雪棠一样,那的确挺招人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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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章

8

阮云昇从小就从里到外的与众不同,由内来看,他比男人多了一套女人的器官;由外看,他一头白发,连睫毛都是白的。偏偏他长得很不错,不过以他的身体条件,这时的美就像狐狸精幻化出漂亮人形,邪气吓人,还不如一副普通皮囊。

阮云昇父母就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害怕归害怕,但也不肯轻易将其当做妖怪,于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既然不能当妖怪,那就把孩子当神仙供着,每逢初一十五,夫妻俩沐浴焚香,然后才去看一眼儿子真的光是看,隔了好几丈远,毕竟神仙哪是他们凡人碰得的。

神仙定然是喝风饮露,从乳娘那儿断了奶之后,阮云昇能吃到嘴的食物很少,饱一顿饥一顿,饿得可怜兮兮。还好王府有个地方挨墙长了三颗奇形怪状的丑梅树,一株凸一株残,还有一株光长个,他夏天经常跑去那儿吃梅子充饥,歹树出不了好梅,每一颗都能把牙酸掉。

那时的王府并没有现在这样大,梅树紧贴的那面墙就是王府最外墙,偶尔夜深人静,阮云昇借着中间那株高梅树往外爬,坐在墙檐上看着王府外的钰京,白发的他成功把许多过路人吓出毛病后,终于意识到墙外是他无法接触的世界。

他依旧乐此不疲地半夜坐在墙头,吓死一个算一个,吓不死也要拿梅子核砸别人脑门,朴素地认为既然父王母妃把自己当神仙,那他也该有点神仙的威风:他不好过,全世界都必须跟着不痛快!

这一日,七岁的他又坐在墙上,远远看见一个穿豆青长衫的少年走来,阮云昇当即嚼了一颗酸梅,预备酝酿出一颗梅子核砸他。

哪知那颗梅格外酸牙,把阮云昇酸得呲牙咧嘴,忽然听到有人问他:“你要不要吃点甜的?”

他低头,发现少年已经走到他脚边,努力向上托举着一袋云片糕。

“嚯!”阮云昇看着他的眼睛,“蓝眼贼!”

少年似乎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湛蓝的眼睛,却没有收回递云片糕的手,很好脾气的说:“你快接,我举不动了。”

阮云昇收到投食,头一次吃这玩意儿,又甜又凉的滋味在嘴里化开,令当时每天只能吃酸梅果腹的世子殿下异常满意,一口气把那一袋全消灭了。

少年有些急了:“哎,那是我给我娘买的,你怎么全吃了?”

“我母妃说我是神仙,”阮云昇很理直气壮,“神仙肯吃蓝眼贼的东西,你和你娘亲都应该感恩戴德。”

少年一听母妃这个词,全明白过来,奇怪道:“你既然是世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下人的孩子呢。”

阮云昇觉得自己身为神仙的尊严被冒犯了:“神仙哪能成天的吃东西!”

那少年看着他的小细胳膊,笑了笑:“那神仙明天还想吃云片糕吗?”

“想!”阮云昇不假思索答道。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少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你在这儿等我。”

翌日夜晚,蓝眼贼果然又拿了一袋云片糕来,这回少年长了记性,先在墙下把云片糕分成两份,母亲那一份贴身藏好,另一份再往上递给吃不上饭的小可怜。

从此之后,阮云昇夜夜都爬上墙檐,等少年给他带好吃的。他俩会一同坐在墙上,阮云昇多半吐不出什么好话,但少年总是好性情,像大哥哥一样由着他胡闹,最后再把云片糕拿出来分享。

一个多月后,阮云昇终于像常人般思考了一回:“我说,你不想问我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吗?”

说完这句话,他莫名有些紧张,害怕自己把少年吓走。他想,要是少年不害怕他的白发,那他就把自己腿间多了条缝的事也说了。

“你不也没问我的蓝眼睛吗?”少年指尖牵了一缕霜雪,月光下,阮云昇的白发显得并不突兀,染了一层淡淡的月华。

阮云昇笑了,也不急着说自己是双性:“有道理,咱俩其实差不多。不过我是小神仙,你是蓝眼贼。”

蓝眼贼脾气和顺,不与他计较,揉了揉那头白发:“快吃,听说那家的云片糕出了新口味,明天我再带给你。”

第二天正逢十五,阮云昇白天时接受爹娘的参拜,他爹还没待足一刻钟,忽然说自己还要忙着去追捕谁谁谁,急匆匆就走了。他爹一走,他娘也害怕,连忙跟着逃出去,留阮云昇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阮云昇想不明白,既然父王母妃都拿自己当神仙,为什么母妃在房里拜佛像的时间都远超过陪他的时间,菩萨像难道也像他一样能跑能跳能吃梅子么?

他想夜里去问问蓝眼贼,早早地坐在圆月下,那三株梅树已经很久没人吃了,梅子结了满树,风一吹便要掉下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