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了知未曾想那么快就会被发现,又担心重语冰的人会去医馆搜捕,思忖一番,只得先驱使马车前往医馆,将仍昏迷不醒的裴厉藏在车里,匆匆驶离这个表面平静祥和,实则风起云涌的小镇。
他们三人个子都不小,马车难免拥挤,凶石像只巨大的鹌鹑一样缩在马车角落,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致,急冲冲喊道:“喂,你难道不要信了吗?那可是”
“信的事我来解决。”宋了知坐在车前,头也不回地答道,“前方的路不平整,你注意点。”
凶石知道宋了知是让他护着点伤患,免得磕着碰着,隐隐约约认为宋了知这样发号施令的模样有些熟悉,像极了阮雪棠。
宋了知将马车停在义庄外,分明还是白日,林敏却难得的不在义庄,不知去了何处。这样也好,不然他还得想办法编造凶石和裴厉的身份。
他与凶石将裴厉抬到义庄暂住之处的床上,大鹅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用脑袋顶着宋了知,借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宋了知抱着大鹅安抚,仿佛也在犹豫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令凶石拿出纸笔,边研墨边问:“信中内容要写些什么?”
凶石瞠目结舌,连脑子素来不大正常的他都觉得宋了知离谱:“这就是你说的你来解决?我...亏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什么进去的暗道,要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
他没想到宋了知竟是打算直接伪造一封信来,直嘟囔着有失他杀手的尊严。
宋了知的确知道地下河的暗道,不过他猜测重语冰此时估计已经将河道封堵,便不在此浪费时间了,提笔舔墨,依凶石的讲述将阮雪棠和那些兵卒的暗号写下。
待纸上墨痕已干,宋了知拍了拍还在骂骂咧咧的凶石:“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凶石没好气的将纸接过,原想笑话宋了知思想幼稚,定然会被发现是仿写,还是他们杀手深思熟虑一些。然而他仔细一看,发现纸上字迹与阮雪棠本人字迹至少有九成相似,尤其是签名落款,更是与阮雪棠毫无差别。
“你的字怎么和他一模一样?怎么练的?你别是故意模仿他字迹等着有朝一日谋夺家产吧?”凶石连连发问,宋了知的字迹本就是仿着阮雪棠练的,还向阮公子在书桌上讨要了一回“奖励”,费了许多心思,相似也是自然。
宋了知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对凶石的疑问避而不答:“若是能用,你现在便往夷郡送去。”
把信收好,凶手又是放着大门不走,非要从窗户爬出去,弄得大鹅以为他是小偷,叫嚣着啄了上去。
“对了,你有没有想好要怎么拖延羌翎的军队?”凶石一面忍痛一面问道。
宋了知垂下眸子,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姑且算想到了办法。”
凶石本想细问问是什么法子,但由于大鹅已在他身上留下许多大包,他实在难以忍受,火速逃离义庄。
见凶石已经走远,床上的裴将军也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宋了知在带回的湿衣里摸索一阵,找到了他所说的“办法”。
夕阳下,薛令修赠给他的那枚金哨反射着日光,粼粼夺目,晃得宋了知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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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章
18
笔悬空太久,墨点落在宣纸上,染脏了那一片雪白。
信鸽乖巧地停在窗檐,歪着脑袋看宋了知裁去纸张脏污的部分。桌前的宋了知仿佛坐定成一尊雕塑,犹豫良久,一遍遍在心中询问:这样做真的对吗?会不会不仅没帮到阮公子,反而害了他?
天色渐晚,他始终没想出答案,将心一横,终于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信鸽自义庄的窗口飞出,宋了知连轴转了两三天,身体早就疲惫到了极限,全靠意志强撑,现下终于得到休息片刻的机会,确认过床上的裴厉还有气,又往炭盆添了些木柴后,趴着桌上打了个小小的盹。
这一觉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宋了知却做了个极曲折的梦,吓出一身冷汗。
他梦见阮雪棠当真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在逃亡路上因连日奔波而流产,他抱着昏迷的阮雪棠在冰天雪地里求助无门,好不容易找到暂住之处,阮公子又被士兵抓去,关入牢中,虽未像现实的那个替身一样受尽刑罚,却也过得很不好。最终,皇帝认为光是砍头不足以平民愤,下令将阮雪棠凌迟处死。
他拼死拼活赶去见阮雪棠最后一面,阮雪棠鲜血淋漓的站在他面前,笑着问他:“凌迟后几千片肉,宋了知,你要怎么缝回去?”
梦中内容太过残酷,以至于他醒来后仍然久久不能回神,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浊气,拭去额上冷汗:“还好他没出事...还来得及.....”
宋了知万分庆幸方才只是梦境,一切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暗暗发誓绝不会让梦中的事情发生。
“谁出事了?”
黑暗中,低沉严肃的嗓音格外清晰,宋了知被突然冒出的人声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匆匆回头,只见床榻上半坐着一个男人,即便身负重伤,但脊背依旧挺拔,乃是多年从军锻炼出的习惯。
“裴将军,你醒了?”宋了知点了烛火,屋中顿时亮堂起来。
两人目前的状态都偏于狼狈,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沉默不语的气氛难免有些尴尬,只有大鹅仍牢记着阮雪棠的命令,直接跳上床要去啄裴厉,结果出师未捷,被宋了知一把抓住,锁在怀中。
大鹅嘎嘎叫着,显然很有一番言语想要控诉。
裴厉在这嘈杂的叫声中将房间连带着宋了知都打量了一圈,他素来不将宋了知放在眼里,一心认为是他带坏了阮雪棠,但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清楚是宋了知救了自己,淡淡道了句“多谢”。
“没什么的。”宋了知有些局促地站在床边,“你要我送你回裴家吗?我之前看你身上的伤......似乎有些不方便。”
宋了知比以往谨慎许多,他还记得那年轻大夫的话,裴厉身上箭伤若真与本朝军队有关,那这样贸然将人送回,说不定会将裴厉置于危险之中。
裴厉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不用。”
宋了知点点头,原想为他寻些吃食,只听裴厉又说了一句:“在这里的开销和房费我会付给你。”
之前裴厉便想用银子将他从阮公子身边打发走,仿佛把他当作贪财市侩的小人,事事都要与他谈钱。宋了知心有不平,却也不好同病患起争执,叹了口气,从马车上拿出本该是他自己晚饭的米饼递给裴厉:“吃吧。”
话音未落,宋了知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响声,裴厉因此抬眉看他。宋了知窘得不行,万万没想到会在情敌面前出丑,强作镇定道:“你先吃,我等会儿去吃别的。”
裴厉接过食物,却没有吃,仰头问道:“阮谨现在在哪?”
他回到钰京时宋了知已经带着阮雪棠躲进雪山当中,裴厉忙于战事,派人出去寻找,却迟迟没有音信,后来跌落山崖,重伤下被重语冰囚禁,一直与外界隔绝联系,连冒牌的阮雪棠被关进诏狱都不知晓。
宋了知站在床边顿了一会儿,许久才道:“阮公子也被重语冰关起来了。”
因重伤而失去血色的脸色明显比先前更差了一些,裴厉眼中闪过愤怒:“他抓阮谨做什么?”
不怪他这样问,毕竟重语冰能抓住裴厉,实属十分偶然的事件。
与其说是抓,倒不如说他们只是路过崖下,顺便将昏迷的裴厉捡了回去,又顺便认出了他的身份。重语冰正愁自己登上皇位后不得民心,若深受钰京百姓爱戴的裴厉肯转投羌翎军中,定然于他有益,于是每天都去策反裴厉。然而连着说了好几天,把他那竹子身板都给累回细笋了还没游说成功,气得重语冰恨不得以身色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