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面没有配备电话,林晓顿了一下,让他拨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把手机拿给了周其琛。

因为晚上睡不好,所以白天他也经常陷入昏睡,林晓走回病房的时候,他就处于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林晓轻轻捅了捅他,说:“电话。”

刚刚醒转就接到这个电话,周其琛可以说是毫无准备,也没猜到对面人是谁。因为他肩膀有伤,所以林晓凑近了,把电话举到他耳朵旁边,听到对面的人说了句“喂”,周其琛才意识到是白子聿。

他不是没有期待过他的电话,可是已经好几天过去,他们连长甚至副师长的电话都来了好几个,政委甚至飞到201总院看他了,白子聿那边杳无音信,他大概也知道他不会来了。结合之前的记忆,他依稀记得他好像是不在营地,有事回家了。

白子聿接通电话,问了他一句怎么回事。周其琛说得也很言简意赅,只是说:“500多米撞鸟,底下全都是人。我愣是等到70多米跳的,你说……我是命好还是命不好。”他苦笑着说。扣?扣群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追更﹂本文<

白子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了句话,大概意思是你人没事就好,林晓隔着个手机听不太真切。

周其琛又问他:“你不在营地?回家了?”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想问白子聿为什么没过来看他,也没打过电话,不过他不好问得太直接。

白子聿那边又停顿了很久,然后他说了四个字:“我结婚了。”

这次,林晓听得很清楚。

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其琛的表情虽然那样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秒,可那一瞬间她全都懂了。

“恭喜你啊。”那一秒之后,周其琛语气就恢复如常,他说:“之前……都没听你说过。”他真的是很意外,因为白子聿追过的每一个姑娘他都知道,他们之前的关系就有那么铁。他之前的两次恋爱,那些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细节,白子聿喝多了之后一股脑儿都告诉过他。可这次,他不但谈了对象,还回了家,还一声不响地结了婚。他的人生像是突然筑起一道高墙,整整齐齐地把自己挡在外面。

白子聿之后说了什么,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最后,周其琛只是象征性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补喝一轮酒。”他声音有点哑,喉咙也干得发紧。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了。说完了,周其琛就让林晓挂上了电话。

林晓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然后轻轻看了周其琛一眼。她想了半天,照顾人是她作为护士的天职,她还是问出来了:“想聊聊吗。”不需要说一句话,周其琛其实也知道,她看出来了,她看透了。爱上直人的煎熬,其实不论男女,似乎也是他们这个群体必过的一关了。

周其琛说:“谢谢你。我……还是想一个人待会儿。”这是他一周以来最安静的时候,林晓知道他不想说。

“嗯,要饿了渴了直接呼我。”

临走的时候,林晓心里面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其琛,说:“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周其琛这才笑了一下,说:“不至于。”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其实,他所伤心和介意的并不是白子聿结婚这件事。白子聿生人三十二岁,性取向为女,身体健康心理正常,他知道白子聿早晚有一天会结婚。他介意的,是白子聿竟然从头到尾没告诉他。而且他现在回忆起来,有一次白子聿和其他朋友聊起来什么事,看他过来还刻意换了话题,他现在才知道,他们聊得一定是他当时的女朋友,或者未婚妻。结果无非两种,白子聿不把自己当哥们儿了,或者白子聿知道了自己喜欢他。两种都很糟糕,可后者比前者更可怕。

第二天林晓匆匆赶来上班,她是有些挂念周其琛的情况,到了病房看到他在用自己留下来的平板看剧,这才放下心来。她给他检查了手术刀口,换了绷带。

周其琛看着她的手,突然停住了,用好的那手抓住了她手腕。

林晓这才意识到,她早上出门出的急,忘记摘下她的戒指了。她平时的医护工作是不能戴戒指的,所以她每天出门之前都会放回去。

“我看看。”周其琛说。

林晓便摘下来,大大方方给他看。很普通的银色素圈,戴在她手上。

良久,他问她:“你们结婚了?在国外?”

“没有,但我觉得我们是伴侣。虽然国内不承认,但我们心里承认,周围的朋友承认。”林晓解释说。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她其实无意在周其琛伤口上面撒盐,可他问起来了,她也不能撒谎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尽管只有几天的相处,可林晓知道,他是坚强的人。

林晓走了以后,她没看见,周其琛一整晚就一直盯着病房的窗口外面。从林晓的背影离去,到夕阳西斜,到夜幕降临,像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神仿佛越过了布满管线的病房,越过了医院的混凝土高墙,越过了沈阳的白山黑水,甚至越过了渤海湾,到达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也不可名状。他只知道,他想去那里,不惜一切代价。

那一天破晓之前,周其琛想明白了,这种感觉叫自由。他知道,他也想要林晓那样的感情,他想要自由。可是,世间难得两全,他选择自由,就要放弃热爱。

也就是那一天,他决定离开军队,离开致远舰,离开自己深爱的歼-15,也离开白子聿和他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单恋。之前因为止疼药过劲儿又不想加剂量的时候,他整宿整宿疼得睡不着觉。可是,要生生割裂他人生的前半部分,让他感觉到强烈的疼痛和不舍,这远远比断五根骨头的痛苦要难捱。

9 - Present

后来,周其琛确实是在新加坡过了年。新加坡华人多,当然也是过春节的,他住酒店楼层挺低,照样被楼下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所以,他索性下了楼打算随便逛逛。他朋友不少,可是朋友也都有自己的家庭,每逢佳节肯定还是和自己家里人团聚,所以每年都是就剩他形单影只。他以为躲到国外就好了,没想到新加坡这也是满地红红火火,夜市喧闹繁华。

回到北京的时候,他难得地,情绪不太高。春节之后这个高峰也是把人折腾的够呛,有些飞行员也回家了,所以不休假的这些人基本上除了倒时差没别的空闲。可是起飞之前,郎峰突然发信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他看了一下聊天记录,这才想起来,他们上周是约了今天,但是后来他在国外给忘了,郎峰也一直没发短信确认,他就一直没想起来。既然约好了今天,他也不好再改郎峰每周就两天在北京,这两天也不是一直都有空的,他的时间其实比自己还难约,再改就不知道几周之后才能见了。他就发了个好。

结果,事与愿违。他本来计划的北京时间七点落地,但是在樟宜国际机场开始滑动时候就出了问题。飞机的ABS系统故障的黄灯一直亮着,平地滑行的时候一踩刹车,因为防抱死制动锁死,机体都开始颤,别说滑行到抬轮速度了。他们滑回以后请工程师上机检查,客舱里乘客坐等着,情绪都焦躁极了,周其琛在工程师检查的间隙给郎峰发了一条微信:系统故障,估计要延误至少一小时,你先吃饭吧,别等我。

郎峰就问他:什么系统?怎么故障了?周其琛把手机关了静音,他没看到这条,也就没回。不仅是乘客,他和当时的机长也被这个故障搞得心神不宁的。

最后他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九点,签完单子九点半了,他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给郎峰发了条信息就去停车场取车了。

“到底怎么回事?”郎峰给他开了门以后,招呼也没打,就直接问他。

周其琛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说自己没来得及回复的那条微信。

“ABS锁死了,平地都踩不了刹车,我们都滑出了又得滑回找人上来修。”周其琛解释道,“当时我忙着走程序,没看到你信息,就没回。不好意思啊。”

等他说完了,抬头和郎峰对视了一眼,才意识到……郎峰是因为一直没听到自己的答复而在担心他的飞机问题吗?

无论是不是,他都无从求证了,郎峰只是问了他后来怎么解决的。他也是飞空客的飞行员,可周其琛也琢磨出来了,ABS故障不怎么常见,他估摸着郎峰没遇到过,要不然不可能问这么仔细。

郎峰让他在房间里面坐了,然后又打开了冰箱,问他:“晚上我点了寿司,你要不要吃点?”

他其实特意点了两人份的,但周其琛其实在航班上随便吃了点东西,现在主要是精神紧张和疲劳,感觉不到饿。他就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只是说去洗个澡。

这意思,其实也挺明显。

他拿着郎峰给他的全新的浴巾要进去的时候,郎峰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你后背怎么样了?”他还惦记着一周多之前他在浴缸里面摔的那一跤。

周其琛说:“快好了,没事。”他寻思着,洗完澡他也得光着膀子出来,那时候也看到了。可郎峰一直看着他,还说:“给我看看。”他这才把制服上衣扣子全解开,然后扥着后领子一只手就把里面的背心给脱下来了。

红紫的淤伤已经转了颜色,现在是有点发绿,象征着愈合的最后一步,可乍一看还是很骇人的一片。郎峰皱了皱眉说:“要不今天……算了吧。咱们听会儿音乐,看看电影,随便怎么着。”

周其琛叹了口气,他说:“咱们……也看不到一块儿去。”

郎峰看他态度明确,就没再问电影相关是事情,只是问他:“你想上我吗?”

周其琛被他这么直接的发问又问得愣了一下。他当然是想,原则上是想,可经过了过年这几天的魔鬼作息,加上今天樟宜机场的故障延误,他其实又困又累,沾枕头就能睡着。他是不想爽约,才硬撑着又开车过来的。所以,他深思熟虑后才开口说:“想是想,但是……今天确实有点累了。要不改天。你可还欠我三次。”

“是按天数算,不是按射的次数算,”郎峰很罕见地跟他开了句玩笑,然后商量着说:“要不……我上你好不好。你不用动。”然后他也看着他,眨了眨眼。

“我……”周其琛刚开了个话头,剩下半句话被郎峰的眼睛一忽闪就给忽闪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