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怜看了眼那头小心翼翼把热茶塞进钟晓手里的金波,并不点破,只说:“枕风楼在湘城,贺启与你一样,小时候都在湘城待过,路途自然要熟悉一些。何况他还说,他和你小时候都受枕风楼楼主沈懿行照抚,他去,比金波去要方便得多。”
贺承眉头未展:“我是问,既然所有人都从逐月阁中撤出,为什么还要去枕风楼搬救兵?”他紧紧盯着陆晓怜,不放过她神色中一丝一毫的躲闪,沉声问:“小启去了枕风楼?那师叔呢?院子里的师兄弟们呢?这几日,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贺承的语气太过严厉,以至于金波都握住钟晓的手,也不知是想安慰他,还是需要他的安慰。钟晓的手被她握着,手指蜷曲了一下,兴许是觉得小姑娘需要人安慰,并没有狠心挣脱开。
陆晓怜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异常低沉。
犹如一记闷雷在天边炸开,随即要招来不绝的风雨,掀起滔天的波浪。
“那日我们离开后,逐月阁惨遭屠杀,阁中弟子一百余人,横尸期间。”陆晓怜说,“其中,包括孟元经。”
第66章 我们百口莫辩。
窗外是深秋萧瑟的风, 枯叶簌簌落地,衬得石鼓路的这座院落静得可怕。
陆晓怜言简意赅,已经将事情说得很清楚。他们几个人几天前在逐月阁里九死一生, 此刻伤的伤, 盲的盲,诚然对孟元经有怨怼有不解, 但无论如何不至于恨到要治他于死地。因而, 听到这个消息,满屋子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只有贺承是刚刚知道此事,目光猛然一颤, 沉声道:“怎么会?”
任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按理说,确实不该如此。逐月阁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 开山立派已有百年之久,比近几十年出尽风头的青山城和凤鸣山,还要深厚悠久。江湖便是一张网,像逐月阁这样底蕴深厚的门派,或因师承,或因结亲, 或因结义, 与不少门派都能牵扯出一些渊源。逐月阁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它若不与人结怨, 轻易是没人愿意招惹的。
“查出来是谁,又是为了什么事, 要下此狠手的吗?”贺承又接着问,“我自醒来便没见到师叔, 他是带着师兄弟们,去逐月阁帮忙了?”
这话当然不是冲着金波问的, 可金波的眉头却跟着皱起来,担忧地看了一眼陆晓怜。
只见陆晓怜眉间笼着一层郁郁愁色。她挣扎片刻,深吸一口气:“师兄,其实……”
“师姐!”沉默许久的钟晓却在她开口的瞬间仓促打断她,笨拙地提醒,“师兄刚醒,身上还有伤,别让他操心太多,你还是早些送他回房休息吧。”
这提醒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值多事之秋,这座小小院落风雨飘摇,陆晓怜却被钟晓这句话闹得想笑。好在她也并不打算隐瞒什么,贺承不是傻子,他只不过是刚醒,听闻了太多事情,还没回过神来,等他把这些事情串起来,不用他们说,他也能将所有事摸出个七八成。
反正也瞒不住,与其让他费神去猜,还不如和盘托出,一同面对。
“钟晓说得对。”陆晓怜在贺承身侧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师兄,我什么也不瞒着你,什么都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太担心,别太着急,好不好?如今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事情总是能解决的。”
贺承从来没有见过陆晓怜这样严肃正经地说话。
他想,她这样说话,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他对于自己将要听到的消息毫无预判,可是她那样镇定,他忽然觉得,她是他浮在浩浩江海中的一段浮木,她是他走进茫茫荒漠里的一棵绿树,在这一刻,他可以全然依赖她。
他相信她说的话,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不会有过不去的难关。
贺承反握住陆晓怜的手:“好,你说。”
钟晓急得站起身,撞过桌椅,循着声音乒乒乓乓地前来阻拦:“师姐!”
“钟晓,我们是瞒不住的。”陆晓怜转头看向钟晓,他目不视物,混乱中险些被倒在地上的椅子绊倒,幸而金波跟随左右,将他稳稳扶住。陆晓怜看着他们相挽的手臂,苦笑:“你前两天不是也想瞒着金波外面的那些事,把她支开吗?”
钟晓的脚步猝然顿住。
是的,他受伤之初,金波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守在他身边的,对于西江城中的风雨飘摇一无所知。他得知逐月阁的事,心知西江城必生动荡,本要以去枕风楼求援为名,将金波支走的,她都已经要从小院的侧门离开了,听见前院的嘈杂喧闹,又折身回来,便再也不肯走。
风波近在咫尺之间,他们连涉世未深的金波都瞒不住,怎么可能瞒得住贺承?
钟晓被陆晓怜的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神色郁郁地被金波扶着坐回去。
贺承安抚地拍拍陆晓怜的手,闷声轻笑,对着钟晓说道:“距离我们离开逐月阁,至少也有三日,若能离开西江城,早就已经在路上了,如今我们都还在这里,显然是因为什么缘故走不了。既然暂时走不了,究竟西江城此刻是什么境况,我们心中都要有数,真出了什么事,才好应对。”
所有人都在担心贺承,他自己语气轻松、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反倒将压在众人心上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推开了些。房间里的气氛稍稍和缓,于是陆晓怜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们所处的这处小院已经被重重围住了。”
“是因为有人觉得,逐月阁的事与青山城有关吗?”经过钟晓刚才欲盖弥彰的掩饰,贺承心中已有猜测,结合陆晓怜说的情况,他越发确定自己的想法,步步分析下去,“没人愿意无缘无故地招惹逐月阁,可不久前,孟元经将你扣留阁中,还昭告天下,这恰好是青山城动手的缘故。”
贺承顿了一顿,又补充:“我与钟晓进逐月阁时,人尽皆知,可我们从后山狼狈离开,却未必有人看见,何况,我、钟晓、贺启都与孟元经及逐月阁交过手,他们身上多少会有青山城剑法留下的伤,我们更是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