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玉坚持嫁他,并要求这个月内就完婚。
沈燕归呆住了,因病痛与久卧而消瘦阴郁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还想嫁给我这个废人?”
“阿徊,不许这么说自己!”
心痛之下,沈向松甚至叫出了沈燕归许久不用的乳名。
辛玉是医圣辛易的独女,与沈燕归指腹为婚,两人当了很久的未婚夫妻,只因侠客醉心江湖,常年漂泊在外行侠仗义,才迟迟未正式成婚。
沈燕归素有侠名,好友成群,自然也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而辛玉常年幽居沉香谷,深居浅出,是以江湖无人见过她的长相,更不知晓她的名号,也不知二人还有婚约在身。
如今神火剑双腿残疾,一只眼几无视力,近乎成了废人,杏林圣手辛易之爱女非但不嫌弃半瘫在床的未婚夫,还主动要求早日完婚,两人忠贞不二、誓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已成为一段佳话。
沈向松以为沈燕归总该觉得高兴。
但他那用多少美好的形容词形容都不为过、让他又骄傲又心痛的幼子,形容枯槁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阴鸷冰冷的表情。
“好啊。”沈燕归说。“那就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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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时间仓促,本该盛大隆重的婚礼就办得异常简陋。
考虑到新郎的身体状态,千麓山庄不愿大操大办,是以除两家来往密切的亲朋外,竟未邀请江湖上沈燕归的密交旧友,而沉香谷一方居然也诡异地同意了。
当日只有一列车队护卫,送一抬红轿,摇摇晃晃地进了千麓山庄。
在灯火通明的喜宴上,无视众人强装出的欢庆喜悦,沈燕归坐在上首,不关心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事,只一杯又一杯的喝酒,直至大醉酩酊。
佳宸吉日,独新娘子一人坐在拔步床上等到深夜,才迎来一身酒气昏昏欲睡的沈燕归。
辛玉无法,只好自己挑起红盖头,扶着烂醉如泥的青年躺到床上。
新郎被送入洞房,大嫂在门外不放心,谆谆叮嘱辛玉数句,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沈燕归的两个兄长与其父远远站在新房外,相顾无言,眼眶微红。
惨痛的那日后,千麓山庄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偷袭暗算神火剑的黑衣人,以致门下弟子都开始与擅用暗器的蜀中唐门针锋相对。
沈燕归对找出幕后黑手之事的反应平平无奇,好像已完全自暴自弃。
沈向松就是再迟钝,也能察觉自己的爱子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但不是因为残废的双腿。
好似在得知身体的真实境遇前,沈燕归眼里生机勃勃、永不熄灭的火就已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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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婚礼,哪怕双方都不讲究排场,婚房妆点得也极为豪华,有赤绳系定,珠联璧合,桂馥兰馨,幽香轻动。
在这对新娘来说最重要的一晚里,辛玉先是出门安排醒酒汤,再将软巾沾水,擦净沈燕归的脸与手脚,脱去难解的喜服。
忙前忙后一个时辰,她才寻出空来,褪去身上繁复华丽的金红嫁衣。
三个月来,她设计花样、精心选材,嫁衣上的每一寸纹路,全是她一针一线仔细绣出来的。
辛玉摸着手里因一番折腾而多了不少褶皱的嫁衣,细细查看凤凰于飞上的划痕,有些发愣,更多的还是欣喜。
没关系。她想。她理解的。
沈燕归脊柱受损,双腿不能移动,连医圣都无可奈何。过去练就的脱俗轻功与绝世剑法都再不能使出,过往的声名与梦想亦全然消逝……
昔日的天之骄子现在连维持基本的洁净与尊严都只能依靠旁人以后就是他的妻子辛玉实在太过凄凉。
要他因区区婚姻就积极开怀,未免过分强求。
等辛玉回过神来时,沈燕归已经醒了。
她忍不住去看他。
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时,辛玉就悄悄掀起盖头瞧了青年一眼。
哪怕喝得烂醉,哪怕因病痛而显得枯槁,那张骨感硬朗、风神俊秀的脸还是令女人无比心动。
侠客很少穿过分鲜艳的颜色,大红将他衬得面若冠玉,酒精更是将那双薄后适中的嘴唇染成湿润的靡红。
听到动静,神情呆滞的沈燕归忽然扭过头,深深地看进辛玉的双眼深处。
那是怎样的眼神?
漠然、冰冷,好像坐在他对面的不是自幼认识两小无猜的青梅,也不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清丽绝俗的世家闺秀,而是某种令人极度厌恶、令人猜忌非常的东西。一个谬误。
辛玉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喉头硬涩得像生生吞了一枚酸杏,好在沈燕归的眼神只持续了片刻就收回,重新投向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床帐。
“莫要与我睡同一张床。”他声音沉沉地说。
辛玉手足无措,未曾想他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那……那我该去哪呢?”
“关我何事?你自去外间。”他有些厌烦地皱起眉,不耐道。
辛玉愣住了。
外间……
外间有给守夜丫鬟备的毡垫子,在墙角里堆着。秋夜寒凉,外间虽然也点了炭盆,但躺在地上宿一夜,第二日定会浑身酸痛虚软。
沈燕归甚至不肯让她睡在内间的矮榻上。
“若你不愿,大可不必与我共处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