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夺借着月光,和对方打了个照面,那是个戴着滑稽年娃娃面具的男人,坊间随处可见,独独一双眼睛清亮慑人。
他惊咦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这皇陵里还有这样的高手。
赵小夺提刀立在屋脊上,赤着脚,怒道,何方宵小,胆敢擅闯皇陵。
男人笑了一下,说,昏君佞臣的陵,我如何闯不得,我不但要闯,我还要掀了它。
赵小夺眯了眯眼睛,冷笑道,狂妄!
那天晚上二人交了百余手,难分胜负。
其实这人若论武功,根本不是赵小夺的对手,可他却凭借一手轻功游刃有余地在赵小夺的刀下游走。
赵小夺的刀走的是刚猛霸道的路子,一力破百会,久战之下,对方渐渐露出不敌之兆。可这人却知机的逃了,还扬言道,这陵他探定了,你若能守,便看好了。
将赵小夺气得够呛。
后来果真是贼心不死,二人又交过几回手,那人对赵小夺生出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竟将目光自皇陵转到了赵小夺身上,陵不盗了,时不时地来赵小夺的住处走一遭。
“错了错了,你这一手下去,你的黑子就没活路了,”陡然一记清朗声音传来。
赵小夺眉毛都没抬,捏着棋子,反手一抬,接住了飞来之物,却是两颗红枣儿。他翻了个白眼,啪地将黑子落下,说:“我乐意下哪儿就下哪儿。”
“你又偷我的枣儿。”
童敏舟利落地翻身落在赵小夺对坐,笑吟吟的,说:“你枣儿熟了,再不摘要坏了。”
赵小夺说:“坏了也是我的枣儿,干你什么事!”
童敏舟戴着他那个滑稽的面具,笑道:“巧,某见不得浪费。”
他要伸手拿棋,却被赵小夺拍开手,“臭棋篓子,别碰我的棋。”
童敏舟道:“上一回谁输给我的?”
赵小夺说:“别想糊弄我,上次明明就是我赢了,你藏棋。”
童敏舟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笑道:“哎呀,哪个说的,你看见了吗?”
赵小夺冷笑一声,“迟早砍了你那只手。”
童敏舟道:“可别,赵大人,某还靠手混江湖呢。”
赵小夺皱着眉,盯着童敏舟那双眼睛道:“你一个江湖人,总在此处作甚,我告诉你,皇陵你休想碰一下。”
童敏舟道:“你也知我们江湖人最讲究名声,我要是不从皇陵里拿走东西就是砸了自己招牌,以后还怎么混。”
赵小夺漠然道:“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打皇陵的主意。”
童敏舟叹了口气,道:“那我只好和赵大人继续纠缠了。”
赵小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开了脸,心想,烦人,太烦人了!
第75章 一个新年番
童敏舟死皮赖脸地把赵小夺留在了童家堡里过了个年,童家父母对自己这个儿子已经要求不高,好赖活着就成,对于他带回一个男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别说赵小夺一出手就给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简直被童家上下奉为大侠,恩人。
没成想,童敏舟年夜饭前就跪在爹娘面前说这人是他要过一辈子的,生生气得他爹指着他骂他孽子,半晌又叹口气,说,就不能让我过完这个安生年,不孝子!童敏舟咧一口白牙,笑道,您二老宽宽心,这就是安生年了。
他爹妈差点拎花瓶砸他。童敏舟看着二老的脸色,最会得寸进尺,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嬉皮笑脸地说,谢爹娘成全。他又说,对了,这人胆子小,你们就装着不知道就行,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探个头,别给我又吓回去了。童爹骂道,滚滚滚,看着你就心烦。童敏舟:好嘞!年夜饭当晚,童敏舟拉着赵小夺喝酒,赵小夺说不过他,被灌了个半醉。二人回去时踉踉跄跄的,童敏舟搂着赵小夺,他个儿高,嘴唇贴人耳朵边,呼吸湿润,说,明儿就是新岁了,小夺,日后年年岁岁我都陪着你好不好?赵小夺打了个酒嗝,愣愣地看着他,拿手撑开他的脸,说,不要说醉话。童敏舟闷声笑,不是醉话,我要真醉了就要撒酒疯了。
赵小夺哼笑一声,掐他的脸,胡说八道。童敏舟抓着他的手,啄了一下,道,我说真的。赵小夺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童敏舟的眼睛,青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赵小夺脸颊更热,咕哝道,你怎么这么讨厌。童敏舟似真似假地叹气,这大过年的,我爹娘嫌弃我烦心,你也嫌我讨人厌,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赵小夺抓了抓头发,憋了半晌,说,我是太监。
童敏舟嘴角露出几分笑,说,我知道。赵小夺道,我比你年长。童敏舟在他耳边说,放心,照样疼你,往死了疼。赵小夺捂着耳朵,满脸都是红的,说,不要脸。童敏舟道,要脸做什么,我要人!他拖着嗓子,小夺,小夺,小夺哥哥,小夺大侠,你应不应我?赵小夺被他叫得害臊,说,应应应,你不要乱叫……话还说完,就被人摁住了,亲了个结结实实,迷迷糊糊的,他听童敏舟玩笑似的说,小夺,可算把你偷回来了,以后爷就金盆洗手再无所求了!
除夕那一天,上海的季家小少爷抓周宴,他将将周岁,粉雕玉琢的被母亲抱在怀里。偌大的桌子摆满了东西,金算盘,小金条,书本,毛笔种类齐全,甚至还有胭脂盒,桌子尾巴上还有一支勃朗宁手枪。小孩儿年纪小,却已经生得很漂亮了,不哭不闹见人就笑,很招人喜欢。抓周宴一开始,小孩儿爬上桌,周遭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是着锦穿罗,满堂富贵,却无不看着那孩子。没成想,小孩儿蹬着腿哒哒哒地踢开算筹,一脚踩着书,尚坐不稳,直接就趴在了桌上。
周围的大人都惊叫了一声。小孩儿不闹,又往前爬了两步,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就抱住了桌尾的枪,周遭人抽了口气,旋即一哄而笑,纷纷说,看来季家几代经商,要出个不一样的了。季家老爷子摆摆手,笑说,就是个混小子。同是除夕,远在北平城外的杨贺头一回杀了人。他手里攥着抢来的手枪,那是个清兵小头领,脑袋已经绽开了血花,死透了,血水溅了杨贺一脸。他手还在抖,不知怎么开的枪,争抢之下走了火,只听砰的一声,那个人就死了。已经天黑了,天气冷极了,簌簌地开始飘雪。杨贺打了个寒颤,登时就清醒过来,他手里的枪落了地,转头去找他娘。母子本就是逃难出的北平,结果路上遇见了几个散兵。杨贺母亲生得貌美,布衣荆钗,狼藉不堪也掩不住姣好的面容。他跪在地上将母亲身上的衣裳紧了紧,哽咽着叫了几声娘,女人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看见满脸血的儿子,吓坏了,她抖着摸了摸他。杨贺眼眶泛红,却忍住了,小声说,娘,没事了,我们走。他拿瘦小单薄的肩膀支撑起纤弱的女人,二人走了几步,杨贺说,娘,先等等。他跑回去,摸黑捡起了那把枪塞进了怀里,看了眼那具尸体,竟在他身上摸出了两张沾血的银票,团了团,放了起来,这才若无其事地撵上他母亲。他攥着母亲冰凉的手,轻声说,走吧。
女人惊魂未定,全然不知儿子做了什么,抓着那只小小的手踩着野径踉踉跄跄地走。
那一年,杨贺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