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乎这些。少女不动声色地擦了擦眼泪,动用食指轻戳屏幕,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往下翻阅。
女警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那里,肩膀时不时剧烈抖动起来,心觉疼痛,又不敢贸然安慰她,只好坐在原地静等着。
这还是她执勤以来的头一遭,刚才鉴定科的人来电话,说已经从分泌物里提取到了至少二十八人的精液内容物,等基因配型做完,确认它们分别来自于哪些等级的人,就可以作为新的强有力的证据,对他们进行司法起诉了。
可真是太好了,女警禁不住这样想,如此也算是能还她一个迟来的公道了。
另一边温阮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也能冷静思考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她记得当时经过自己允许的拍摄就只有每日约定好的,要给沉时寄送的照片,那些都是她白日里换好衣服化好妆精心拍摄的,与这些照片的内容截然相反。他们那时坚持蒙上自己的眼睛,除了不让自己记下他们的身份,估计另一个原因就是要拍摄这些东西。
但是按照常理来说,按照那些人的尿性,这些照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留在手里自己看,而且肯定得保存的好好的不能被传播出来。不对,那是谁把身份信息打码的,博主既然已经选择曝光这些事情,就不可能再多此一举全部打码,因为后面那些实名举报人的身份信息都是透明公开的。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博主拿到这些照片的时候就已经是厚码过的了。为什么要厚码?照片上能看清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既不美观也没办法勾起男人的性欲。所以为什么?
她抿紧唇低头细想,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不对,也不该叫可能,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些照片才是真正每日送到沉时手里的。
哈~
少女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痛苦,大颗的泪珠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一颗颗全都砸在电子屏幕上。根本不敢想,不敢想这半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如此无言的哭泣了半小时,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半米远的白墙,开口,回答之前女警问她的问题,“姐姐,这上面的人,每一张照片的都是我。”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事无巨细的全部告诉你。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们以最严重的情节起诉我。光是违规系统最基本等级条例这件事,我就要所有参与者和我背负同样的罪名。”
末尾、
半年后,某最高级人民法院。
轰动一时的超过三百人参与的跨级做爱的重案、要案经过半年的调查取证,终于到了开庭审理的时刻。
温阮双手带着镣铐,跟着民警从一旁的候审区走出来,身影单薄,长时间的面壁思过让她变得更为沉默,以至于很多时候都说不出话。但今天自然是个令人开心的日子,所有的事情都到了该画上句号的时候了。她想抬头看看周遭都有些什么人,心想着,几百人一同审理,那场面看起来肯定会非常的壮观,谁知道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审判台左边第一排的沉时。
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看守所与外界的信息互不通畅,她想找人问也没有什么门路。只知道他很早就被判刑收监了,不知道具体多久,但是狱长和她说,一般这种科技犯只要肯给官方干活,努点力,做出点利于科技进步的贡献,减刑出狱是很简单的事情。少女又想,这种事情肯定难不倒他,他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但她不敢多看,只一眼就挪开了目光,这种时候合该安分些,不能再节外生枝。
于是她再抬头看,看见两侧墙壁上那几束透过雾玻璃都还能叫人分清的光线,就这么直直地照射在她身上,很古怪,只照在她所站的那一小片区域里,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早上十点一到,书记员宣读法庭纪律后,坐在正中间的大法官便宣布开庭。
之后的流程说起来冗长又无聊,她的注意力老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记得这个人说了一大通,那个人又说了一大通。有的人呢,说话像大喇叭一样,恨不得把每个字的音颤都传出来;有的人就像一只大白鸭,嘎嘎嘎的,说的不知道还是不是人话;有的人就更有趣了,大抵知道此案被告方不可能取胜,干脆摆烂,像一坨猪肉,就这么白花花的摊在地上,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不是最丢人的那个。
少女没忍住,浅笑了几声。
前段时间同狱长姐姐吃瓜唠嗑的时候,无意中听说官方有想做A级重新核级的打算了,大概是因为,那些不自量力的阳痿男终于叫人发现端倪了吧。她和沉时那时候做的事情,过了这么久都没能爆出来,可想而知,不能人道给他们的自信心带去了多大的打击,以至于被废的这么多人里,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找他们的麻烦。
活该。那根软趴趴的东西废了正好,不能让人爽长了有什么用。
话筒转来转去,终于转到了她这边,她原本被无聊浸润的容颜突然鲜活起来。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欣喜。只见她走到话筒前,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而后对司法机关给她的罪名供认不韪。
又过了好久好久,她站在那里小腿都有些发痛了,肚子也饿得开始咕噜噜叫,才终于到了宣判的环节。她对那些人的下场并不关心,毕竟等着他们的还有数不胜数的控诉,只她这一桩小事,谈不上惩罚。
实际上,她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不守规矩当然该被驱逐。所以她从一开始才坚称自己不是受害者,而是参与者,是这几百个人里的一员,是藐视规则的破坏者。
果然。“……判处犯罪嫌疑人温阮,身份编号003438519S三个月有期徒刑,服刑结束后驱逐。但念在此人有协助案件审理的功劳,免除其为期三月的有期徒刑,即刻驱逐,同时系统除名。”
她再也不能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了,转身看了眼位于席坐上的男人,露出了情难自已的笑容。沉时一直都在看她,一直都在等她,等她从泥沼之中脱身,然后带她回家,此刻听见是让人心满意足的结局,也没办法再继续忍耐了,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着她笑。
后面的事情断断续续的,各种流程异常繁琐,一会儿让她签字一会儿要她画押。但好在,这半年和她相识的人都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并由衷地祝愿她重获新生。本该如此,像他们这种不为社会认同的怪物,就应该要早早地离开,若不然,日后面临的依旧是无止境的折磨。
执法的小哥开着车把她送到系统边界,那里有设有驿站,把打在身上的铭牌卸掉就可以走了,了无牵挂,什么东西也不带走,就像来时空无一物那样,干干净净地与过去做个了断。
沉时比她到的早,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关于驱逐这件事,他们事先并没有沟通过,但是依旧很默契地同时做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和决定。所以一开始触碰法律只是给那些还在系统里的人一个还算合理的交代,给他们一个看起来惋惜又应得的结局。
但这当然不会是他们人生的终点。
她从车子的后座上走下来,站在原地望着他,眼珠子都不肯转动一下。想来一年只见了他两回,光是心里的思念都能长出一棵参天大树了。
执法的小哥没有阻拦他们,默不作声地蹲下身给她摘掉手腕、脚腕上的镣铐,便完成了任务似的悄然离去,把属于这个世界的能被历史记录下来的最后一刻,留给他们两个人。
“久等了。”温阮久不说话,声音糙了不少,估计这段时间吃得、睡得都不好,所以比上次见面瘦了很多,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他看着眼前这个无比坚强的女孩,大步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辈子都不打算放手了。如此相拥了得有几分钟,他才松开了她,而后将她的手掌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温和地轻声说,“阮阮,我们走吧。”
“好。”不是私奔,不是窜逃,是光明正大地从这道门走出去。
驿站总是空旷的,很少有人来,今日估计知道她要用,所以专门派了人提前过来清扫一番。墙面都是暖白色的,靠这边的一侧安置了张不大不小的床是用来拆卸铭牌的。
她想也没想就脱下了自己的裤子,然后果断地坐了上去。床垫软塌塌的,柔软又舒适,她在床上左右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而后朝他分开了自己的双腿,露出了打在左侧阴唇上那块新做的铭牌。相较之前那块用于等级匹配的,温阮只觉得现在这块只是个冰冷的金属仪器,与屠宰场猪马牛羊身上佩戴的身份牌没什么分别。
沉时扶着她的大腿,在床垫边缘蹲了下来,在着手拆卸的之前,率先看到了她右侧阴唇因为剪切铭牌时留下的缺月状伤痕,上次没机会这么仔细地端详,再加上黑灯瞎火,他不知道她的这处已经变成这幅模样。
“不疼的,他们给我打了麻药。”温阮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揉一只流落街头、无人在意的修狗,声音轻柔。
“我知道。”沉时声音都变了,头颅也在很短的时间里埋了下去。他们当然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彻底从这些事情的阴影里走出来。
不过,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男人取出官方给他的一次性解密的钥匙,在她的金属铭牌上轻碰了一下,那个由高精密电子程序制作而成的东西就突然爆裂开来,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的皮肉里收回那些活性的金属末端,最后化为一枚完全无用的破铜烂铁,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只简单看了一眼,就将那东西随手丢在了地上。它不重要了。那个散发出金光的东西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沿着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条一路滚到了墙角边上,接着一头撞在了墙壁上倒躺在角落里。
但他没起身,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瓣柔软的皮肉,想做点什么,或者点什么安慰她。
温阮看出了他的意图,没说话,只抬脚轻轻地踢了踢他。
沉时察觉到她的动静,准备抬头瞧她,这刚一抬头,少女的吻就落下来了,连同神情里包含着无法形容的笑意和温情一起,朝他倾倒。而那双载满了涟漪的眼睛,此刻也直直地与他对视着,强势而主动地摄取了他身上所有的阴郁。
得说点什么当做结束语。
于是她笑着开口,“沉时,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