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如今国家已经解体,种族战争也已经又发生过两次,人群与人群之间的分界线越来越不明晰,平等和包容被时常提及,但有些事情,仍旧是一成不变的。
不仅是单准注意到了那两个男生,安保人员也注意到了他们,单准看到他们在默默交换意见,并且对那两个男生持续注视。
两个男生头挨得越来越近,他们低声说着什么,神情甜蜜,安保人员开始朝他们慢慢靠近,仿佛他们如果亲了对方一下,就会被立刻赶出去。
单准想了想,走到旁边踢翻了一个隔离带,响声立刻惊动了安保,他举起双手:“不小心不小心,我正准备走。”
于是他又一个人走到了大雪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雪已经在地上堆起来了,街上的行人也变少了,单准把自己缩进衣服里,想着要怎么应付几个哥们的追问,总不能说他被拒绝了吧,好没面子,一边往前走。
然后他看到了有个人影飞快地缩到了银杏树后面,一百岁的树,足够宽,如果是个子娇小的女生,可能就藏好了,但蓝圆一米七几,又穿得像个白熊,还是露出来了一点。
单准跑过去,抓住了准备溜的蓝圆,她尴尬地梗着脖子扭回头来,露出一张通红的脸。
这一刻,单准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他不再冲动而冒失地纠缠,而是放开了蓝圆的手。
“不用两年,一年七个月后我就成年了,我会成为足球巨星,但是还想考虑你,可以吗?”
To be continued
注一:弗朗索瓦-爱德华·皮科《普绪克与爱神》
注二:赫伯特·詹姆斯·德雷珀《哀悼伊卡洛斯》
注三:桑德罗·波提切利《地狱图》
42 | 第四十一章
【他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自己。】
第四十一章
单准在病床上醒来,他是被一阵遥远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的,他看向窗外,月光下,远处那座正在动工的雕像,几个工人挂在上面,他们日以继夜地工作,大块的石块掉落,已经能看到粗略的头部轮廓。单准坐起身来,看到万舒蜷在沙发上睡觉,这人甚至还带了睡帽来,规规矩矩地陷在枕头里,睡得很好,一脸满足。
这已经是单准醒来后的第三天了,万舒每天都来,劝单准安装义肢,他给单准展示那些能够神经传导、做工精妙的义肢,无论是做一个与过去的腿外观别无二致的仿生义肢,还是更加灵活更加发达的机械义肢,应有尽有。但单准都拒绝了。
单准伸手从床侧抽出拐杖,虽然还不太熟练,但能靠自己下床了。他拄着拐杖去卫生间解决了小便,站在镜子前洗手,抬头看向镜子时,微微怔住。
在镜子里,他的膝盖以下被盥洗台挡住,这让他看上去完好健全,如果忽略掉那两根拐杖的话。
单准慢慢松开拐杖,扶住台面,右腿不断地寻找着平衡,再慢慢打开双手,他在镜子里左摇右晃,每次都几乎要摔倒了, 又尽力站稳,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微微出汗,他缓缓放下手,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正常站着的、双腿健全的自己,然而只维持了一秒钟,他就摔倒在地,拐杖被碰倒,砸在他身上,单准抱住了头。
外间的万舒被这动静惊醒,连忙跑向卫生间,推开门就见单准倒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单准,但单准只是抱着头,这时候外面的门被大力敲响,随后就被撞开了,冲进来了两个人,一个去检查窗户,一个冲进了卫生间。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万舒看那两人都穿着制式相同的西装,有几分猜测,问:“你们是谁?”
检查窗户的那个跑回来:“没有发现异样。”
堵门口的人回答万舒:“是历山让我们来的。”说着,那人看了看抱着头的单准,又看了看倒在旁边的拐杖,明白了情况,冲万舒点点头,两人就出去了,守在了门口,还带上了门。万舒思忖着退回来,回头看到单准还躺在地上,只见他缓缓吸了口气,黑框眼镜后面的神色看不太清,蹲下来,把单准的胳膊拉到肩上,把他架回到床上去。
全程单准都像一具尸体,没有反应。
万舒活动了一下胳膊:“你没了一条腿,居然还那么沉啊。”
单准终于有反应了,斜睨过来,眼神凶得骇人,然而万舒却不怕,此时他穿着条纹睡衣,头上还戴了一顶可笑的睡帽,却看起来比单准还要生气。
“单准同学,你失去的腿不可能再回来了,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知道!”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安装义肢?”
单准猛地坐起身,没有双腿的支撑,他只能用两只手撑住床,挪动青筋鼓起的拳头,向前倾身:“因为就是这所学校把我弄成了残废,但是学校却派你来,大发慈悲地告诉我,那些昂贵的义肢,随便我挑,不,我不会要你们的义肢,我不会再去喂什么奇美拉什么生化怪物,我是个残废,我会本分做个残废,直到毕业。”
“你如果要本分地做个残废,你根本活不到毕业。”
“那就死。”
单准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也是在出口之后,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有这样的念头,这感觉有种莫名的轻松,好像他从踏入这所学校就开始绷紧的肌肉和神经,都可以放松下来了,并且陷入到一种近乎安全的状态中,是啊,还有死,死了就结束了,堵在这句千疮百孔、疼痛难忍的身体里的恐惧、作呕、悲伤,都会冲破躯壳,飞出去,像梦里那样,飞出这座垃圾山一样的岛。
反正爸妈都以为他死了,反正蓝圆也已经死了,崔熙也已经死了,死就像蓝圆的黑白照片,就像崔熙突然不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单准麻木地看着万舒,轻声说。
窗外又传来了敲击石像的声音,叮叮叮
像某种咒语。
“也许吧……但至少在这里,还有人希望你不要死,对不对。”万舒看着单准,用一种试图安慰什么的口吻,“我听说昨天历山醒了,但还无法离开病房,他派了人来,应该是想保护你,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现在你应该很安全,而且我也看到了,他在赛场上也拼命救过你,对吧?”
单准的眉毛轻轻抖了一下。
“对,他救我了。”单准突兀地笑了一下,“但这个世界上最不配让我感激的就是这个人,他救我一万次,不如死一万次让我痛快。”
万舒似乎有点被单准凶狠的表情吓到了,懵懵地眨了眨眼,单准无所谓地偏过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沿着轮廓投下阴影,他垂着眼,手掌摊开在床上,握了握,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我昏迷的那两天,有人来看过我吗?”
“嗯?”万舒推了推眼镜,“你是指谁?”
“……没什么。”单准倒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此时病房门口,那两个穿着黑西服的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面色有些微微的紧张。
因为历山正站在他们中间,他穿着病服,胳膊打了石膏,脸和手背都贴着纱布,可以说有些狼狈。他低着头,后颈上是未经整理翻卷的衣领,他是不顾医生的叮嘱从病房里偷跑出来的,因为刚刚才知晓单准没能保住腿。
他的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停顿许久,才放下来,对那两个值守的人说:“除了秦医生,别让其他人靠近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