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在记忆里留下了一连串兵荒马乱,曹双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有些恍惚,不明白为什么一天可以那么漫长?,塞下那么多事,一切都一股脑涌上来,如不可违背的洪流,将人毫无防备地瞬间摧垮。
或许是在小区里的心神动荡,或许是在医院楼下的推攘挨挤,或许是在病床前的剧痛哀恸,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让人的身?心都饱受折磨,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最终没?能留住,在被察觉到的同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去。
从拥有到失去,从记得到忘记。一个在消失后才被所有人知晓的孩子,连名?字都不曾拥有,就这么匆匆地与这个世界告别。
而这个孩子的母亲连为此?悲伤难过?都已经没?了力气,第二天清醒过?来,出了很久的神,而后一刻不停地从病床上爬起来,料理母亲的后事。
曹双,秦丽娜,程阳,金诚,穆磊,戴名?扬,谈致北……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谁都不允许她就这么下病床,所有人都抢着要?替她代劳。
然而方舒雁看着他?们,静静地说:“我妈妈从生到死,这么多年,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亲人。”
没?人拦得住她。
她醒来的当天就将母亲的后事料理完毕,医院的缴费结算、护工的遣散安排、死亡通知开具、身?份信息注销,火葬与骨灰收敛……她说方慧没?有朋友,没?有其?他?亲人,于是连最后的吊唁也?一并省略,当晚带着母亲的骨灰,离开了这座城市,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
没?人敢相信她就这么没?了踪影,她昨天才刚刚流产,都说小月子也?要?坐一个月,大家都在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住,而她就这么静消消地离开。
最后留下的痕迹是租了一辆车,一个人带着母亲的骨灰,就这么消失于人海。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好在她也?并不是真的要?就这么人间蒸发,后来公司收到过?她的消息,秦丽娜打通过?她的电话,曹双也?被她回过?微信。她们调取车行记录的车辆信息,能看到她先是回了方慧出生的那个小山村,从上京折腾到那里去就要?两?天多,通过?她合作过?的私家侦探联系到当地,得知她去给外祖家扫了墓。
她没?将母亲安葬在那里,带着母亲的骨灰,又动身?踏上新的旅程。
她每一个新的落脚地,其?他?人一头雾水,曹双却都有所预料。她在方慧床前照顾了最后几个月,听她说起过?自己对于遥远陌生城市的美好向往。过?去是日子过?得苦,手?里根本没?有能够旅行的钱,后来日子宽裕了,身?体却不允许,隔一天一次的长?期透析,将人彻彻底底绑在了上京。
曹双和方舒雁一起听过?方慧的畅想,听她语带憧憬,说人要?是能变成鸟就好了,生出翅膀,飞到天上,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
现在大抵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如愿以偿。她被方舒雁带在身?边,那些梦里曾经向往的地方,终于迟来地抵达。
自从最开始联系上一次过?后,曹双再次得知方舒雁的消息,就是今天了。她上午接到方舒雁的时候,一个照面,就无法自抑地满脸是泪。
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只用了半个月,就瘦削苍白到让她几乎不敢认,整颗心都揪紧。
方舒雁却比她想象得平静,她坐上了她的车,让她开到华音校门外,远远地选了个视野颇好的观看位置,见证了何振抛弃妻女这个惊天消息曝光出来的全过?程。
从网上顷刻间占领头条的新闻,到校园里不断响起的惊呼,从闻讯亢奋赶来的狗仔,到自发聚集起来的路人,从周遭未曾停歇的议论,到踉跄着赶到的何展鸣。
从曹双再次见到她,到现在为止,她一手?引爆这惊天动地的消息,亲手?撕开原本粉饰太平的虚假幸福表象,将何振堵在华音,面对所有人愤怒的审判,从始至终,一直冷静得像冰。
这次重新见面之后,曹双甚至不太敢跟她说话。原本想着一定要?把她劝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被方舒雁拒绝之后,再多的劝说竟然就没?法再说出口。
她太冷静了,太淡漠了,好像对自己要?做的所有事情都心中有数,不需要?别人的建议指摘。只是越是看起来平静镇定,让曹双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心。
车开到公寓楼下,她们从安全通道进去。曹双本想陪着她一起上去,却在进地下隧道之后,就被她止住身?形。
“在这里等我。”方舒雁对她说,朝她礼貌地淡淡颔首,“等下我拿着行李下来,有些东西?需要?收拾带走。”
曹双睫毛颤了颤,轻轻应了一声?。方舒雁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就被她开口叫住。
“舒雁姐……”
方舒雁回过?头来看她,眸光沉静淡漠。
“那个……谈致北可能在你?那里。”曹双咬了下嘴唇,小心地提醒,“你?这次离开,是不是没?和他?打招呼?最开始的两?天我们都没?查到你?的行踪,他?找你?要?找疯了。公司、家里、你?喜欢去的地方、可能出现的工作地点,他?全都找了个遍……后来知道你?的行踪后才消停。但是……”
他?好像从始至终,没?有收到过?来自女朋友的只言片语。
这只是众人的猜测,实际上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去问。只是他?从那天起也?一并消失在了公众视线里,没?去参加过?任何原定参加的活动,家里也?没?有人影。
没?有人去方舒雁家找过?,只听说程阳来过?一趟,那之后也?没?提找谈致北的事情,好像默许了他?就这么一并人间蒸发,手?底下唯二的两?个艺人都不见踪影。
曹双犹犹豫豫地说完,方舒雁全程安静地听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在她说完之后稍稍仰起脸,向上看去。
她们身?处地下隧道,这样仰望也?看不见上面的楼层。方舒雁只简单地向上看了两?眼,随即无声?垂下眼睫,重新转过?身?去。
她继续向前走,只给曹双留下了一句话,余音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这栋房子我已经委托挂售了,明天会有中介过?来收房,今天过?后,和我再没?关系。”
脚步声?渐行渐远,曹双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忽而猛地打了个寒噤。
舒雁姐要?卖房子?那她以后在上京要?住在哪里?
……她以后,还会留在上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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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一路上到六楼。
方舒雁推开家门的时候,好像一并推开了什么东西?,比平常用了更?多的力气。她垂眸看了一眼,坐在她门前的人被她推开,踉跄着起身?,转身?看了过?来。
他?好像是靠着门睡着了,被推开时刚刚转醒。往日无论何时都漂亮到慑目的眉眼此?刻一片憔悴,眼中满是血丝,眼底下的青痕重得吓人。
他?也?瘦削得过?分,仿佛一并承接了方舒雁受到的所有摧残,与她共同受苦。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互相看过?了,比方舒雁消失的这半个月更?久,从一起拍完婚纱照后就没?再好好相处过?。那天之前方舒雁削减了所有能推的行程,衣不解带地照顾方慧,谈致北则忙于巡演,两?人聚少离多;那天之后方舒雁匆匆料理母亲后事,忙碌而沉默,一眼也?没?有分出时间看他?。
以致于做了这么久恋人,现在互相对视,头一次觉得有点陌生。
这些念头在方舒雁心中短暂地转了转,很快像风吹般烟消云散。她的视线无声?地浮掠过?谈致北的眉眼,如烟般吹拂而过?,平静地说:“让一下,我进去。”
谈致北久久地凝望着她,视线认真专注。他?唇角弯了弯,露出个浅淡而好看的笑?来,轻轻地问她:“回来了?”
“嗯。”方舒雁朝他?淡淡颔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就被他?猛地抱在怀里。
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气,这拥抱太紧,让她清晰地感到疼痛。
然而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对他?的激动与拥抱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