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的有点唐突,只?能用探班的礼数来描补一下。”温聆将花束递给她,笑着指了下身后的两个大纸箱,“都是路上买的卤味,能买到的种类都买了,现在正好是晚饭时间,算是给剧组加个菜。过来时搜了下这边,感觉点外卖的选择还是不太多,就自作主张了一下,希望没有唐突。”
方舒雁微怔,没想到她这么体贴周到,接过花后认真地道谢:“太费心了,哪里是唐突,完全?就是从天而降的惊喜。在这边天天吃盒饭,他们看到改换口味的加餐,眼睛可能都会放绿光。”
温聆被她说得失笑,而后又摇了下头:“买的时候还不知道剧组的事,知道了之后就感觉有点不合时宜。我能不能厚着脸皮先?吃一份试个毒?开了五个小时才过来,饿得不行。”
方舒雁眨了下眼,没否决她的提议,却是随便拿了两盒卤味出来,随后让保安将两箱子?卤味都抬进去?,再让他带两份盒饭过来。
盒饭送到,方舒雁自己拿了一份,又递了一份给温聆,朝她笑笑。
“我也还没吃晚饭。”方舒雁说,“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温医生和?我共进一下晚餐?”
温聆接过盒饭,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
“影像资料没能记录下你的万分之一好。”她笑着说,“舒雁,我看过你的很多照片,访谈,视频,但?现在见到你时还是觉得,那些东西都没有能完全?展现出真正的你。”
她们坐在保安亭外面的台阶上,方舒雁拆开盒饭的塑料盖子?,略有几分疑惑地转头看她:“看我的资料?是对致北的治疗需要吗?”
“也有自己的私心。”温聆转头看她,眼睛弯弯,“毕竟我曾经对他产生过一点好感,所以很想认识一下让他再难也不愿放手的女朋友。在致北的视角看,你好像清清冷冷,高高在上,慈悲又疏离,但?是这个形象太神性了,我一直想看看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
她想了一下,笑着总结:“现在刚见一面,我不好评判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但?是致北想的肯定是有出入的,你不是什么神祇,无疑也是个普通人?,会经历各种人?间苦楚,也努力?笑着面对一切。”
方舒雁刚举到一半的筷子?就那么定在半空,惊愕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尽管她曾经确实也有过这种猜测,在遥遥看到温聆对谈致北异乎寻常的细致体贴时,就隐约有所了悟。但?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听到温聆和?她光明正大地谈起这些,她有点发怔地看着温聆,心里的猜测一时翻腾不定,溅起颇多水花。
她来示威?示好?宣誓主权?打探敌情?
方舒雁一时摸不准她的来意。正在脑内风暴之际,温聆看她一眼,忍俊不禁,抬起自己的左手,朝她亮了亮。
无名指上的钻戒晃来晃去?,温聆笑眯眯地道:“我都说是曾经了!现在我已?经结婚了,两年前认识的我先?生,一个推理小说作家。写新书的时候需要对心理医生职业进行取材,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我,我们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去?年年底结婚的,现在已?经开始备孕了。”
这个展开太过突然?,方舒雁怔了怔,而后才说:“嗯……恭喜?”
谢谢。温聆笑眯眯地收下她的祝福,轻巧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发现对致北有好感之后,我就没有再继续当?他的治疗医生了。毕竟在我们这行,对自己的病人?产生感情是大忌,可以质疑职业素养的那种。好在我发现得早,没什么影响,而且致北那时终于自己想通了,不再需要心理医生的引导。”
方舒雁眨了下眼,短暂地恍神,而后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这三?年多,没有任何人?和?她聊起过谈致北这段时间的生活,她回来之后也从没问?过。两人?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共同的,但?凡她哪天多问?一句关?于谈致北的事情,一定会引来对方相当?过激的反应,和?大张旗鼓的对待。
太麻烦了,方舒雁自己的想法也还并不明朗,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那些也曾徘徊于心底的问?题,很轻易就说出了口。
方舒雁问?温聆:“他怎么自己想通的?”
“原因是多方面的吧。”温聆稍作沉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在自杀过之后,情绪到了一个崩溃的临界点。人?的情绪是很奇妙的,就像你没法对患有抑郁症的人?说,生命中?还有很多积极阳光的事,应该多去?看看。这种话?是没用的,真正走进一个死胡同时,就什么都没法看得见了。”
方舒雁对这种情绪并不陌生,一时默然?无话?。
“一定要说的话?,后来将他开始往回拉的,是他的妈妈。”温聆说,“当?年听闻儿子?受到老公情夫的精神虐待,亲眼撞破两人?床上的奸情,她冲动持刀杀人?未果,受到的刺激太大,就此精神失常。疯疯癫癫了很多年,把自己一心保护的儿子?错当?成罪魁祸首,一直想着置他于死地。”
温聆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但?真正有机会去?做这件事时,一个母亲的强大本能,让她停下了动作,甚至找回了一点清醒的意识,拉了向黑暗中?直坠的儿子?一把。”温聆轻声说,“每次看到儿子?时都情绪激烈,其实也是始终无法忘记儿子?的表现。这么多年,她混乱的意识一直在挣扎,每伤害儿子?一次,她也更痛苦一分。”
方舒雁专注地侧耳倾听,忍不住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温聆朝她笑笑。
“致北有介绍我吗?我现在是谈茉莉女士的心理医生。”她温和?地说,“那次强烈的刺激,让对她的治疗看到了一定希望。这么些年谈家捂着家丑不愿意外扬,顾及着谈家和?林家的面子?,只?关?着她,对治疗相当?草率。谈总能在谈家做主之后,才将她送去?医院,进行正规的治疗。”
“选择我作为心理医生,是因为我之前有对致北的诊疗经历,在临床上来说,这对制定谈阿姨的治疗方案更有利。”温聆补充了一句,随后道,“她现在逐渐开始恢复,清醒的时候增多,虽然?在面对致北时,情绪依然?比较容易失控,但?比之前要好得多。”
方舒雁了然?,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扬起唇角:“我刚才看到致北胳膊上的伤痕了,情况有好转真是太好了。”
她对照顾病人?很有经验,仔细地问?了温聆好几句,从医院问?到护理,从治疗方案问?到用药,边听边记,遇到不清楚的还会追问?,对谈茉莉的治疗进度饱含善意的关?心。
“为别人?的错误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太不值得。”方舒雁由衷地感慨,“希望医院能把握住这个契机,带她重获新生。人?生还有那么长,从现在开始好好过。”
温聆侧过脸看她,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
“很关?心她?”温聆问?。
方舒雁摇摇头,平静地道:“跟她是谁没关?系,即便只?是个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我也衷心希望她能平安健康。婚姻的不幸不该由女人?独自承担苦果,我妈妈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是谈阿姨还有机会,希望她真的能够开始新的生活。”
温聆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轻声笑开。
“你这么好,难怪让人?根本放不下。”她笑着感慨,抬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道,“那我可以转达一个有点唐突的请求吗?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我今天过来,确实也是想来争取一下。”
什么?方舒雁稍稍扬眉,听见温聆说:“其实致北今天过去?看谈阿姨,谈阿姨情绪又没控制住,迫不得已?给她注射了一点药物。她现在情况时好时坏,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记忆混在一起,自己分辨不清。眼下记忆突然?就回到了三?年多前,致北和?她说要和?你结婚的时候,现在吵着要见儿媳妇。”
方舒雁愣了几秒,才说:“你的意思是?”
“直接告诉她真相是行不通的,刺激太大。”温聆坦诚地说,视线落到她身上,语气温和?,“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找一个人?假装一下也可以。但?当?初谈阿姨情况有所好转,就是因为自己内心强烈的真情流露,所以如果能让她见到一个真的对致北有感情的人?,对治疗很可能更有帮助。”
方舒雁的筷子?悬停在盒饭上空,顿了一会儿,筷子?落下去?,夹起一块茄子?,稍稍敛眸。
“那现在找我也没什么用吧。”她平静地道,波澜不惊地摇了摇头,“我和?致北已?经分手了,对他除了认识很久的浅淡友谊,也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感情。”
温聆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笑了笑,将这个话?题若无其事地揭过。
“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剩下的事决定不了,就不多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洒然?摇头,没再继续游说,另起话?题,突然?轻巧地问?,“再次见面,感觉致北变化大不大?”
这个问?题就比刚才那个好回答多了。方舒雁暂时不去?想刚收到的见前男友家长邀请,闻言笑笑,坦然?地点头:“我几乎都不敢认了,他变了很多,温医生医术确实精湛,对他很有办法。”
能将曾经冰冷凉薄,阴晴不定,充满戾气的人?,改造成现在这样成熟平稳的样子?,轻易做到了她多年做不到的事。
方舒雁浅浅地笑着,心里莫名有点说不上来的复杂,总得来说还是以祝福为主,能变得更好当?然?是一件好事,就算这份向光的助力?与自己无关?也是如此。
然?而温聆闻言失笑,很快摇了摇头,利落地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