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贺深的简历,没用任何专业的表演名词去考校他?,和他?聊起玄而又玄的表演状态。
“能。”贺深先是?一口应下,毫不?犹豫,而后才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
“希望这东西谁没有呢。”他?说,有点自嘲,也看得很?开,“就是?要这种感觉吗,我肯定行。你要什么样的感觉我都可以去试试,这是?我第一次能和导演聊主角相关的话题,不?论你要的是?什么样的演员,我都会尽力去做到,我相信我自己?,也请导演相信我。”
方舒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短暂的思索。
她有点好奇地?问:“你心里?的希望是?什么?我是?说,支撑你一直在跑龙套的原因。你的履历非常单薄,但是?又写得特别长,几乎把所?有你演过的角色都写出来了,数量很?多,从时间?的密集程度看,你很?努力。”
“我的希望?”贺深稍稍皱眉,为她这个抽象的问题而稍微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他?的眉头松开,有问有答,毫无保留。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他?坦诚地?说,“我知道谁都想,但是?他?们?都没我敢放弃。”
“你放弃了什么?”方舒雁微微扬眉。
短暂的沉默。
贺深平静地?说;“放弃了另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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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会下雨,不?过山间?十里?不?同天,前几天山脚下的市区连日大?雨滂沱,山里?硬是?一滴雨点都没落。等了好几天,终于得见乌云罩顶的阴天,空气粘稠,风吹过来人也觉得闷。
方舒雁看了一下天色,当机立断:“走,去崖壁那边布景。”
这个崖壁的取景地?,是?方舒雁最终决定将剧组带来这里?的关键。崖壁一面是?光秃秃的山壁,几个明显的石块凸起都是?大?自然的功劳。这里?开发价值不?高,没人投钱修路,有着一条斧凿出的羊肠小道,仅能供一人侧身通行的窄窄一条,是?通往外?面的世界的唯一路径。
人走在上?面,就像悬空行走在山岩,在高大?的山峦面前,像一只渺小的壁虎。
这里?比她构想中的更好。一是?崖壁很?适合拍摄,取景效果极好,二是?崖下并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是?有一汪宽大?不?见底的深潭。尽管掉下去的话同样不?会好受,但起码摔不?死,生?命安全有所?保证,这让一些在进组前签了安全事故免责协议书的人放心了很?多。
新的布景搭建完毕,实地?取景的搭景主要是?调整灯光,架设摄影机,用时很?短。这场拍摄要用到的人留在崖壁旁,剩下的则已经带好救生?圈和救生?衣,顺着旁边坡度较缓的地?方下去,到潭水旁边待命,如果有人真的掉下来,好第一时间?救援,预算有限的剧组只能这么一人身兼数职。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方舒雁看了下旁边站着的两个人,用商量的口吻征询:“不?下去?”
邵明远看了眼吭哧吭哧往下走的剧组一行工作人员,有点嫌弃地?收回视线,朝方舒雁温文尔雅地?一笑?:“看着人也差不?多够了,我还是?想在这边陪你。”
谈致北则没说话,只短暂地?和她碰了下视线,随即便没什么别的反应。
方舒雁却觉得自己?读出来了他?的意思,那是?种没放在心上?的漠然。对于这些可能产生?的种种安全隐患,他?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是?一样的冷淡。
方舒雁收回视线,没对这两人做什么评价,从取景器里?看了眼面前的画面,向贺深确认:“调整好了吗,状态怎么样?”
贺深席地?而坐,胳膊肘抵在膝盖上?,闭着眼睛,在两场戏的间?隙中抓紧时间?休息。
他?刚拍完最后一场大?山中和村民的对手戏。
家里?不?舍得用电,屋里?一片昏暗。他?在母亲病床前压抑着情绪,和她笑?着说肯定能治,有钱就能治,外?面的医生?厉害着呢,把人送去医院,阎王爷要的人也能救活。
钱从哪里?来?面对着一贫如洗的家,陈生?第一次产生?了要走出去的想法。
他?要走出大?山,出去挣钱,挣很?多很?多钱。钱什么都能买,连他?母亲的命也能买。
村民们?零零散散地?呆在村里?的各处,过着自己?与世隔绝的静谧生?活,看着陈生?来来回回地?一趟趟收拾东西,给家里?养的鸡鸭喂食,给自己?收拾随身携带的干粮,拜托邻里?帮衬下自家,都在冷眼旁观,偶尔互相交换一个麻木而奚落的眼神。
“狗剩。”有人在陈生?经过时悠悠地?说,“瞎忙什么呢?咋,你还要往出走?”
狗剩是?陈生?在村里?的名字,贱名好养活,村里?没人叫他?大?名。本来他?的身份证上?也要写着陈狗剩三个大?字,是?翻山越岭来登记户口的人说狗剩不?好听,帮他?取了个生?的谐音。
但他?在这里?,永远都是?陈狗剩。
陈生?朝他?笑?,有点拘谨,也有点向往:“对,要出去,家里?老娘等着我挣钱回来治病。”
村里?人顿时咂舌:“咋,你这样的也想出去?你还认识字吗?出去能干啥?你老子?知道吗?像咱们?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出去打工都得被骗去挖了器官卖,挣什么钱呦,命都没了……”
今天谁说都不?行,总之他?得出去弄钱,给老娘治病。陈生?还待再争辩,好事的村民通知了他?爹过来,把他?捉进家里?,狠揍了一顿。
家里?弟妹都还小,老子?老娘身体都不?好。他?现在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容不?下他?出现一星半点的意外?,用日渐衰弱的老婆子?去换一个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不?划算。
村里?世世代代,这么多年?,谁得了病不?是?阎王爷要招人,要你现在就死?怎么偏你想得多,还妄想着去挣钱,去大?城市治病?
但陈生?打定了主意,谁也劝不?住他?。他?浑身酸疼地?在家躺了一夜,在天快要破晓时,静悄悄拿出了藏好的行李,义无反顾,独自向大?山外?走去。
阴云压城,风雨交加。
陈生?将包着行李的布包裹在身上?打了个结,顶着雨幕,攀着崖壁,走上?通往外?界的天梯。
贺深的状态没什么问题,拍摄却遇到了不?小的困难。
这边身处山谷,地?势陡峭,下雨的同时还吹起了风,俯拍的无人机稳定度不?够,拍出来的画面不?能用,剧组里?的主摄影师拿着摄像机,往羊肠小径上?一站,腿肚子?就发软。
“我之前是?有点恐高,但自己?感觉没这么严重的……”他?为难地?说,欲哭无泪地?退回来,“但这也太刺激了,我的意志觉得我可以,但是?身体他?有点不?同意……”
本身就有点恐高,完全可以理解,只是?拍摄还是?要往下进行,避不?开的。方舒雁安抚了他?几句,微微皱眉,看了下四周左右。
最终她做出决定:“刘哥,辛苦你绕一下路,去到那边的山顶拍大?景。带小张和小杜一起过去,虽然没有无人机拍得高,不?过作为大?景也够用了。”
小张和小杜是?剧组里?唯二的两个摄影助理。剧组里?摄影师一共就三个。刘哥听得一愣,迟疑着比划了一下:“那边的山头倒是?不?难爬,半个小时我就能到。但是?我们?都过去了,谁留在这边拍摄?近景更不?能用无人机,加上?云台稳定度也不?够。”
方舒雁微笑?起来,指了指自己?。
“我啊。”她说,眉宇间?一片理所?应当的坦然,“导演掌镜不?稀奇吧?我之前拍电影也是?自己?掌镜的,现在剧组里?还能有三个摄影师,配置已经上?升不?知道多少了。虽说由奢入俭难,不?过特殊情况,克服一下也没什么。我完全不?恐高,放心吧。”
真行假行啊?大?刘听得一愣,还是?不?太放心:“你行吗?要不?把小张小杜留一个过来……”
两人被点到名,都是?瞬间?一个激灵,脸上?为难得不?行。
方舒雁也没看过去,只笑?着摇了摇头,笑?得平静从容。
“放心吧。”她轻巧地?说,“自己?掌镜更有利于掌控画面,没什么不?好的。我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这点挑战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