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已经 决定 好了?”他问,“不在嘉华的话,你要去哪里?”
方舒雁简单地颔首,唇角礼貌地轻弯。
“我 的合同从一开始签到 公 司,就 没有 变过,始终是一姐的待遇。从分成到 条款,都是优惠到 说出去别 人都不会信的程度。当时的我 肯定 是不值得这份合同的,完全是沾了致北的光,这些年可能也 并没有 好好还清公 司的这份厚待,怎么想都觉得很惭愧。”
“我 会出去留学几年。”方舒雁说,“之前的几个月通告很少,我 其实有 在复习功课和申请学校。现在虽然还不到 开学季,但是我 决定 先过去适应一下 环境,思考一下 今后怎么生活。”
她说得委婉,并没有 打算把自己的现状和谈时墨展开细讲。
把多 年的积蓄都还给了谈致北之后,她现在全身上下 只有 方慧攒下 的一点积蓄,数目不多 ,买完出国的机票后甚至不够缴纳求学的学费。现在过去正好有 时间 找一份兼职,能想办法将自己求学的学费筹措一下 。
难吗?好像是难的,奋斗多 年后终于 生活无忧,现在一夜之间 又重回窘迫的原点。
可是好像也 并没有 那么无法承受。她就 是从这样艰难的人生中成长起来 ,如果不过就 是脱下 了不属于 自己的华服,重新回到 自己应有 的生活。
只是这次她终归变得彻底孤身一人,就 算再怕孤单,也 不会有 人能够依偎。
“以后如果有 幸还有 合作 的机会,我 一定 分文不取,继续回报公 司。”她最终只这么说,简单地微笑着,将前路的重担独自背起。
“其实没这个必要。”谈时墨平静地说,对她诚恳的报恩言论并不赞同,看着她,摇了摇头,“你的嗓音条件很好,当时嘉华也 不过是个草台班子,你是公 司签的第一个女艺人,拿那样的一份合同其实也 合情合理。我 的目光从来 都并不局限于 嘉华,对签约的艺人没有 往死里压榨的兴趣。”
方舒雁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微笑以对,没有 反驳,也 没有 接话。
谈时墨沉默了几秒。
“就 算里面确实也 有 致北的原因,你也 不用觉得对谁有 亏欠,或是有 什么东西需要偿还。”他说,“无论是对公 司还是对致北,都没有 。你这些年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所有 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没有 获得最好的那个结果,并不是你的错,只能说人生就 是这样,总有 很多 无可奈何 。”
方舒雁无声敛眸,谈时墨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绯闻曝出来 之后,这半个月发生了太多 事,不知道有 没有 人把一些事的前因后果和你说清楚。那个所谓的密会绯闻对象只是致北的心理医生,所有 的相关延伸都是无良媒体不负责任的臆测。你也 身处这个圈子很久,应该明白大众有 时候并不是要真相,只是要自觉清高地唱反调。”
五年前曝出他们两个谈恋爱的时候,没人相信一对相识于 微时的恋人之间 真的有 真挚的感情,于 是翻来 覆去地说着前途和利益,笃定 谈致北不会不是抬举,拆散有 情人还理直气壮,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自己的占有 欲,只是为艺人的事业着想。
四年前传出谈致北与狗仔动手的消息时,没人相信一个大明星真能被狗仔那种小人物逼到 忍无可忍,一味地相信连来 源都不可靠的小道消息爆料。信心满满地说着挣大钱的大明星都不是好东西,不就 围着问个问题吗?怎么还生气了,这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 ,德不配位,肯定 是人品有 缺。
一年前有 媒体放话拍到 谈致北和方舒雁争执冷战,疑似感情破裂分手在即。没人不相信两个人携手走过这么多 年,要克服多 少困难才能携手继续,到 处疯传两人不过是合约情侣,各取所需,现在各自站稳脚跟,如今就 是官宣分手的前哨,娱乐圈哪有 什么真感情,捆绑搏热度而已。
所有 人一次次地觉得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掌握了少数人才能掌握的真理。他们一起克服了那么多 难关,走了这么远的路,到 现在终至力竭,无法再牵住彼此的手,无奈地渐行渐远。消息一旦公 布出去,又会有 不计其数的人跳出来 ,得意地说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一对根本走不到 最后。
这世上谁能是谁的上帝?有 资格傲慢地主宰他人的命运?
谈时墨抬手捏了捏鼻梁,思索着微微皱眉,整理了一下 语言。
“我 不知道有 没有 人跟你说过,如果没有 的话,可能确实是我 多 嘴。我 说这些不是想改变什么,只是我 到 底不止是嘉华的老板,也 是致北的表哥。他这一路走过来 很艰难,如果现在终于 到 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希望你不要恨他,他真的已经 尽了全力。”
方舒雁没有 打断他,眉宇间 一片平静。
“我 是八岁那年见到 他的,那年他只有 五岁,已经 受父亲的情夫精神欺辱一年多 。我 姑姑得知他被虐待之后,持刀去砍丈夫和小三,本来 是为了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但杀人未遂,重伤之后精神失常,反而把自己清醒时一心保护的儿子错当成了破坏自己生活的元凶,十数年如一日的虐待他。
他最开始来 家里时很不受宠,没法和母亲分开住,人也 太小,躲不过我 姑姑的虐打。那时候我 住他隔壁,每次见到 他时他都一身伤。”谈时墨平静地说,摊开自己的掌心。
“你注意到 过他右手掌心正中间 有 个黑点吗?看起来 像颗痣,生在掌心里。”他说,随即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痣,是小时候被我 姑姑用注射器的针头扎了进去,几乎穿透掌心。皮肤后来 渐渐愈合,那个伤口却 长进了掌心里,融进他的骨血,成为时间 抹不平的创伤。”
谈时墨看了自己的掌心一会儿,手指无声收拢。
“后来 他长大了一些,学会了在谈家的生存法则,开始懂得笑脸迎人,掩饰自己真正的内心,去刻意地讨好保姆,厨师,家庭医生,一切能给他生活带来 改善的人。
他长得太出挑,又很懂得撕开伤口给人卖可怜,哪怕刚包扎好的伤口,只要有 需要,一样自己撕开来 ,用东西划搅得创口更深,只为了能在我 姑姑把饭打翻的时候帮她多 要一份。”
谈时墨顿了顿,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
那时候的谈致北,见谁都笑得特别 漂亮可爱,表现得活泼开朗,比照着这个家里最受宠的孩子谈时凯,学他的一举一动,竭力在所有 人面前变得讨喜,对把自己的惨状奉上讨人一笑也 毫不在意。
当时只有 面对他时,谈致北才会收起那些假模假式的伶俐讨喜。或许是因为在最初受过他的帮助,所以也 回报般地只在他面前,展现自己不加掩饰的冷漠与阴沉,敏感与尖锐。仿佛在考验他,看他是不是见到 了自己这么糟糕的一面之后,依然不会嫌恶地离去。
可他也 只比谈致北大三岁,当时只是个母亲早逝,父亲的私生子登堂入室,被丢到 边缘的透明人,自顾不暇,也 帮不到 谈致北更多 。等他终于 稍微积攒出些底牌的时候,谈致北也 已经 就 这么长大了,一个人守着他疯疯癫癫的母亲,就 这么捱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
“他稍微大一点之后,就 学会了怎么变得讨喜。那时候不说给生活带来 什么大的改变,至少给自己争取一个独立的房间 是没问题的,毕竟我 姑姑精神一直很不稳定 ,每次看到 他情绪都更激动,无时无刻不想着弄死他。他和我 姑姑分开住,可能对他们母子俩都是好事。”
“但是他一直没有 去争取,始终和我 姑姑住在一块。”谈时墨说,慢慢摇了摇头。
“大概是想赎罪。他的母亲在保护了他之后,转头就 开始后悔,于 是他也 觉得自己是错的,或许就 应该那么沉沦在泥里,活该被放弃。”
谈时墨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方舒雁一眼。
“而你大概是第二个,拉他一把,在伸手后又感到 后悔的人。”谈时墨眉宇间 一片平静,冷静理智得可怕,“第一次时他或许还可以安慰自己是特例,但第二次,足以将他小心翼翼开始相信的某些信念,彻底摧毁。”
方舒雁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终于 抬眸看他。
她定 定 地看了他很久,弯了弯唇角,露出个惨淡的笑来 。
“好可怜啊。”
她轻声说,声音渐语渐低。
“可是谁来 可怜可怜我 呢?……现在连会真的心疼我 的人都没有 了。”
谈时墨忽地沉默,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我 不是请你原谅他。”他说,“这些事情或许他没有 说给你听过,但这不是因为他对你的爱意有 所保留,也 不是终归不能完全对你敞开心扉。他其实像个小丑,滑稽的面具戴得太久,在远离观众,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会自卑,会胆怯,但唯独不想继续戴着面具,朝你虚伪地咧着嘴。”
哪怕那样更正常,更完美,却 不是真正的他。他明知真实的自己一身缺点,孤峭尖锐,糟糕至极,却 还是想有 人能真的爱他。
可惜爱不是无底线的包容,在对方接纳了真正的你之后,你也 要努力去改好,不然怎么对得起穿过重重荆棘,被刺伤得满身鲜血,却 依然要抱紧你的那个人。
“你们走到 今天这一步,是致北的问题。你选择离开,合情合理,没有 任何 人会有 异议。公 司或许之后会出通稿,但绝对不会把脏水泼到 你这里。”
谈时墨简单地阐述了一下 公 司的后续安排,看着她,长久地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