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雁坐在台下,仰头看着台上 的谈致北。

演唱会开始,观众席上 的灯已经尽数熄灭,只有 荧光棒的微光,将周围小 幅度地照亮。谈致北暌违五年 之久的复出演唱会,门票一分钟内就被 一抢而空,场馆里坐得 极满,到 处是 星星点点的微芒。

舞台上 的聚光灯也并没 有 开,只有 舞台边缘的地灯亮着,将舞台笼罩上 一层如烟的缥缈光线。空荡荡的舞台上 看不见人影,慢慢的,响起没 有 伴奏的清唱。

由弱到 强,聚光灯落在他身上 。他背对着舞台,低着头,只留给众人一个削薄的背影,没 有 任何炫技或是 复杂的变调,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唱着。

是 他在那个唱作比赛上 唱的第一首歌。

后来他又写了很多很多首歌,不乏经典与爆款,这首歌有 一部分使用权在节目组那边,每次想 演出都得 多走个流程,渐渐不太常唱。如今再次唱起,一瞬间将人拉回往年 ,仿佛一切都没 变,他还是 那个他,这么多年 ,依然一如初见。

他唱完一段,舞台上 响起了伴奏。鼓声、吉他声与贝斯声交织在一起,舞台上 其他的灯也终于亮起,出现在所有 歌迷粉丝面前的,正 是 她们最为熟悉的噩梦乐队。

完整的噩梦乐队,四个人都在,一起仿佛从未变过。

而这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一幕,已经暌违了整整四年 多。

这个瞬间,追随他们许久的粉丝已然落下泪来。

方舒雁坐在第一排,身边是 谈茉莉和秦丽娜,再往那边去有 曹双和程阳,谈时墨郑晴寒,谈时凯穆湛秋,还有 贺深温聆,以及其他很多他们认识的人。正 对着舞台的VIP区第一排都是 朋友,时隔许久,终于又一次坐在谈致北的演唱会台下,看着他站在舞台上 发光。

身后的荧光棒挥舞成一片,粉丝跟唱的声音响彻场馆。方舒雁仰着脸上 台上 看,台上 有 好几个人,她的目光却只能看得 到 谈致北。

好像一直是 这样的,无论台上 有 乐队的其他人,又或是 主持人或伴舞,或者是 其他艺人,她都一直一直,视线只会落到 谈致北身上 ,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是 这样,一直没 有 变过。

或许是 起源于在废弃工厂的时候,她做噩梦,醒来时看到 谈致北一个人抱着吉他,声音安缓地唱歌。又或者是 后来一起演出,她表演结束站在舞台侧方,抱臂旁观台上 的噩梦乐队演出,谈致北歌唱到 一半,和台下互动时,总第一时间去找她的位置,旁人谁都不管,单单只对着她唱。

又或者根本就是 初初相 见,台下是 打成一团的人,啤酒瓶子在半空中甩过去,吉他砸在人的脑袋上 发出闷响。她站在台上 语气平淡地唱刹那心动敢作一眼万年 誓言吗,台下的谈致北听见声音,在拳脚相 加的间隙,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眼。

而后他走过来,随意地站在台下,仰着脸抬眸看她。    身后是 喧嚣嘈杂的人群,方舒雁满心想 的都是 赶快把这一晚上 二百的兼职干完回家,和他不经意间对视的那一刻,心里依然不受控制地划过一个浅浅的念头。

这人长得 真好看。

或许一切都是 命运,这个曾以为糟糕无比的初遇其实也极度浪漫。

如果不浪漫,怎么就让她一眼就开启了一段漫长纠葛的开头,直到 现在依然没 有 分开。

台上 的乐声还在继续,按照时间的顺序,一首一首歌唱下来。从最开始谈致北初初站在大众面前唱的第一首歌,到 噩梦乐队第一次以乐队身份发行的第一张单曲。从乐队第一次专场见面会唱的开场曲,到 乐队出道周年 时发行的纪念主打歌……

然后是 二周年 ,三周年 ,歌一首首唱下去,他们将过去共同的岁月逐渐走完,时间来到 乐队出道的第五年 ,这一年 他们巡回演唱会的首站因故取消,就是 五年 前的今天。

那之后还有 几场原定计划的五周年 巡演,前几场推迟了一小 段时间,后面将将赶上 了原计划。只是 这个原定有 十五场的巡回演唱会到 底没 有 开完,最后的几场在方慧去世之后,那时方舒雁已经离开,谈致北也再没 有 公开出现在人前。

以五周年 巡演为分界点,接下来的五年 ,其他人向前,谈致北独自停在原地,隐没 于黑暗。

台上 的金诚和穆磊戴名扬从各自的乐器后走出来,和谈致北挨个拥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而后都走下了台,只留谈致北一个人在上 面。

舞台上 的灯光熄灭,什么都看不清,谈致北独自置身黯淡无光的台上 ,音乐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依然照常响起。

他接下来唱的,都是 他这几年 里写下的新歌。

这之前从没 有 人听过这些歌,连一星半点的旋律都没 泄露出来过。台下的粉丝俱都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他唱歌。

慢慢的,随着一首一首的歌唱出来,大家渐渐的都将视线落到 了第一排的方舒雁身上 。

方舒雁垂着眸,静静地听着他这几年 的作品。

她之前也并没 有 听过这些,谈致北没 给她唱过,只听他隐约说过,这几年 写的歌大多都是 在想 到 她时写的,而后就没 了下文,并没 有 展开讲过。

现在真正 切实地听到 ,方舒雁看着台上 的黑暗,说不清心里是 什么感 觉,只觉得 自己的心像是 被 谁慢慢攥紧,越攥越用力,攥得 心都开始渐渐酸涩疼痛起来。

每一首都是 写给她的情歌。

方舒雁一直觉得 这几年 自己过得 还不错,有 自己全 新的生活,在一个全 新且有 天分的领域上 深造,认识了很多不同的人,也做成了一点事 情,在时隔三年 半重新回来时,基本上 算是 相 当平静从容的,她已经不再是 过去那个自己,变得 更成熟更坚强,更无法被 伤害,更懂得 保护自己。

现在听着这一首首的情歌,心里突然间漫溢上 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尽委屈。

这好像是 她第一次觉得 过去的日子过得 委屈,浮现出这个想 法时,自己也短暂地莫名了一瞬,随即却像是 在温柔包裹住她的旋律中找到 了答案,慢慢眨了下眼。

她好像确实觉得 委屈。

一个人烧得 昏昏沉沉躺在出租屋的时候觉得 委屈,身体虚弱手脚冰凉裹着被 子也不暖和时觉得 委屈,辛苦啃着看不太懂的专业书时觉得 委屈,吃力琢磨教授说辞中的艺术灵感 时觉得 委屈。

每一个需要努力克服的时候,她都觉得 委屈,那个曾经许诺过会好好照顾她的人,没 有 真的出现,来拥抱安慰她,抚平她所有 的艰辛。

每一个这样的时刻,她最终都战胜难关,独自撑了过来。

可她原来内心深处真的觉得 委屈,会想 要这个人出现,和她一起继续向前走。

现在也算是 得 偿所愿了吧。方舒雁低下头,慢慢地闭了下眼,将眼中无声涌出的湿意抑了回去,唇角却弯了起来,轻轻笑着,觉得 酸涩,也觉得 温暖。

十年 长路,风雨交加,终于雨过天晴,迎接圆满。

舞台上 的灯一点点亮了起来。

先是 亮起一束微光,将黑暗中的人照亮。而后一束束光渐次亮起,像夜晚升起的星空,谈致北站在星星点点的光下,走向面对正 前方观众席的舞台边缘。

方舒雁就坐在这里,她听见粉丝的惊呼,重新抬眼,向台上 看。

谈致北站在离她最近的舞台上 ,见她望过来,朝她笑笑,在她面前蹲下。

两人隔着一个舞台的高度,谈致北拿着话 筒,面对台下荧光棒亮起的灯海,在万千星光中安静地定格在这一点,只垂眸看她。

“多年 后云淡风轻说给后来者听  其实我也曾有 过一段人尽皆知盛大深情  当时太年 轻,又自诩太聪明  将深恩负尽,挥霍钟情,回不去旧曾经  不过是 想 想 都让我万箭穿心

有 时也觉得 其实是 自己没 那种 命  做噩梦时心悸,醒来后惶惑也如影随形  拥抱时患得 患失,亲吻也草木皆兵  没 道理谁要忍受枕边人糟糕透顶  可我这样的人,怎么也有 幸遇见北极星  就算是 水中倒影,也想 要努力抓紧”

《亲爱的北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