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雁没说话,谈致北勾起唇角。

“不讨厌。”他说,“我知道的 ,一 直知道。你如果 真 的 厌恶我到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回家的 第 二天就会搬出 去,剧组的 制片也绝对不可能 同意让我来做,更不会现在心平气和 地和 我做什么 见鬼的 朋友。雁雁,谁能 比我更清楚你是个什么 样的 人?我比谁都清楚,你狠下心时 到底能 有多伤人。”

方舒雁无动于衷地听着,面无表情。谈致北稍稍垂眸,触碰上她 一 缕垂下来的 柔软发 丝,轻轻地缠绕在指尖。

“我天生是个赌徒,只要决定下注,那即便错一 次就倾家荡产也不在乎。”他平静地说,“我想要的 就是你全部 的 特殊对待,我想要你人生中所有的 冒险和 破例都是因为我。”

“这次不会让你再伤心了。”他声音很轻,“所有你不喜欢的 都不会再有。”

方舒雁终于缓缓开口。

她 露出 个浅浅的 笑来,好整以暇地问:“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的 地方到底有多少吗?”

谈致北一 顿,态度良好地弯起唇角,语气轻松,对她 略显咄咄逼人的 发 问完全不以为意:“可以现在列举一 下,我以后自查自纠。”

行。方舒雁点点头,完全没跟他客气,一 口气说了一 大 串,异常流畅,显然不属于临时 抹黑的 范畴,一 直以来都这么 想。

“偏激,冷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恶劣,刻薄,恃才傲物,不说人话。锱铢必较,没有容人雅量,不顾自身,和 谁都同归于尽。比生理上的 洁癖更让人难接受的 是心理上的 不成熟,阴郁厌世,占有欲强,根本不懂得沟通,从来不是个好的 恋爱对象,和 你谈恋爱少说折寿十年。”

话语直白到堪称苛刻。方舒雁完全不留情面地说完,看着他,轻轻地冷笑了一 下。

“你明白吗?不管因为什么 ,你长到现在,凭本事把自己长成了好人的 反义词。”她 说,“现在你要让我相信,你可以把自己从里到外翻新一 遍?恕我直言,可能 真 是重新投胎会更快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你压抑本性装一 辈子,我有理由 保持怀疑,并且不想拿自己去亲身实践。”

谈致北笑容稍敛,难为他听完这些,唇角还 能 礼貌地稍稍弯着。

他说:“或许你可以设定一 个年限,看看我洗心革面的 成果 ”

话没说话,就被方舒雁打断。

“你还 没明白吗?”方舒雁深深地望着他,平静地说,“我从一 开始就知道你是这样的 人,谈致北,之前的 那么 多年,我一 直知道,但我还 是爱你。”

谈致北的 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是需要一 个好人。”方舒雁无声垂眸,顿了一 会儿,声音发 闷,不易察觉地微微哽咽。

她 很轻地叹息,几不可闻地说:“我只是想要一 个不再让我伤心的 爱人。”

第51章 Chapter51

电影原定工期三个月,实 际拍摄起 来,比计划中还要乐观。

毕竟电影的主要角色不多,对群演的演技要求也不高,这部电影能不能立住,主要是 看贺深的发挥。值得庆幸的是 他发挥得相当不错,除了几场对演技要求极高的重点戏目要多拍几遍,其他的部分进展都非常顺利。

贺深不算是 天生吃演戏这碗饭的人,灵气算是 有,但达不到演什么像什么的程度,够不上有名有姓的角色,优越的外形条件就 也成了阻碍。之前之所以一直在跑龙套,除了没资历没背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没人想被一个龙套抢走镜头,他能够得到的机会太少,导致起 步异常艰辛。

但他正 正 好好,极适合陈生这个角色,身上带着家 境贫寒的鲜明印记,眼里写满不甘于平庸的野心,鲜明地透出向上爬的冲劲。偏又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澈,野心勃勃时也并不阴郁骇人,笑起 来时显得明亮妥帖,给人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感觉,青涩与初初成熟相混合。

大屏幕能将 他的眼神和气质优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方舒雁不确定这部电影拍出来会不会有水花,但从今以后,贺深走出去,身上自然会带着源自于这个剧组的痕迹。他年纪很轻,有着极强的可塑性和无限可能,方舒雁本着一颗爱才之心,对他有意识地颇多照顾。

倒没什么生活上的关照,主要是 演戏上的培养。方舒雁自己是 导演系进修出来,对演技的专业知识涉及不多,于是 没有成体系地教他,挑最实 用的传授,耐心地帮他理解导演想要的镜头效果,教他如何在镜头下表现出自己的故事张力。

这种事情还是 有点玄,贺深有时候能懂,有时候理解得就 很吃力。方舒雁对他没有太具体的要求,哪天他拍摄进度顺利,就 能抽出空多拍一会儿练习素材,让他多感受一下。贺深是 个聪明人,对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很珍惜,每天都在努力减少NG,白天拍戏晚上反复琢磨剧本,时间安排得极满。

他NG得少,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就 能跟着轻松,对他这种好学的态度都喜闻乐见。今天工作结束得早,方舒雁又让他命题练习了一阵,将 拍到的素材回放给他看。

“你现在的问题和所有非科班的野生演员是 一样的。”她说,“拍到自己合适的角色时发挥特别好,但一遇到自己不太能顺利驾驭的角色就 是 一场灾难。成熟的成名演员不用担心这种问题,想要求稳有很多选择,但你不一样,想要向上攀登的话,每一个递来的机会都必须抓住。”

贺深受教地点点头,认真地回看着样片回放,眼神专注。方舒雁想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建议:“既然还没签公司,不如考虑一下嘉华,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可以帮你牵个线,签上约没什么问题。但你现在的问题是 技巧和知识都需要恶补,你应该去考一下电影学院,对你会有很大提升。”

贺深实 事求是 地说:“方导,我存折余额上的数字,还不足以支撑我脱产读书。”

方舒雁沉吟了一下:“我们 这部电影拍完,剧组就 会上报公司,开始走结钱的流程。你也可以预支,虽然总数倒也不是 很多,但肯定比你的存款多。如果最后能拿到什么奖,那就 能成为你敲开电影学院大门的敲门砖,你以后如果能有所成绩,总要走到这步。”

想进娱乐圈的人何其多,如果背景不过硬,竞争越来越激烈是 肯定的。想要有长远的发展,深造不可避免,贺深既然之前文化课成绩不错,离开校园的时间又不长,再捡起 书本也不是 难事。

贺深稍稍垂眸,认真想了一下,眉头稍稍皱起 。

“去念书的话,大学四 年还能继续拍戏吗?”他问,“我怕等我脱产读书出来,距离想实 现的目标会越来越远。”

“想实 现什么目标?”方舒雁问他。

贺深这次回答得很快,毫不迟疑,脱口而出,在心里深埋了许久,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

“出人头地。”他坚定地说,“越快越好。”

方舒雁微微皱眉,难掩疑惑:“这谁不想,怎么偏偏你这么着急?”

贺深今年刚刚二十岁,出来闯荡了两年,还在摸爬滚打的起 步阶段,十分年轻,远远没到需要为久不成功感到焦虑的时候。大家 一起 在剧组相处了两个多月,方舒雁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物 质拜金的地方,对简朴单调的生活非常习惯。

同样是 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要比邓展鸣成熟太多。出身带来的鲜明印记让他从不畏惧吃苦,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动摇。

贺深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他简单地答,语气平淡,“其实 就 是 ……想争口气吧。想尽快成长起 来,让别人看得起 ,不再把我看成只 能寄人篱下,还想着抬头肖想天鹅肉的一条狗。”

方舒雁闻言一愣,仔细地看了看他。

贺深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拧了下手里矿泉水瓶的盖子 ,干巴巴地描补:“其实 我没那种妄想,但人总是 会自动被别人分成三六九等。我这种人,就 光是 站在那儿,可能就 让人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也正 常,我没什么理解不了的。但人活着总要争一口气,我想尽快证明自己。”

“那你就 更应该回去读书。”方舒雁说,“别人的看轻应该成为你的动力,不是 让你慌不择路的催命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人生起 起 落落,没必要争一时的上风。”

贺深没说话,方舒雁看着他,突然若有所悟。

“你的天鹅是 怎么想的?”她问。

贺深一愣,脸上成熟镇定的表情终于有所崩裂,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低声说,“而且也不是 我的,只 是 普通同学而已。连当同学都是 我高攀了,我是 高一转过去的,原本就 不应该和她的人生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