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新奇的,点这里是......”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屏幕。

“放大字体,点这个是改颜色。”

“噢,一点,就变绿色的了,对眼睛好。”

管家微微笑了一下,眼尾蔓延出纹路。

买了电子阅读器后,可以把字体放得很大,我按照着向云的书单,在网上把那些书都下载到了阅读器里。

冯阿姨把果盘放到桌上,用围裙擦了擦手,嗔道:“小少爷,我那个你也得帮我看看,年纪大了,用不来电子产品了。”

“你那个有什么难用的,放在肩膀上,一按,就能开始了。”

“嗬,都是英文的,我看不懂。”

管家慢吞吞地推了推老花镜,语气中有些难得的志得意满:“所以要学习,不管多大年纪都要坚持学习,多看看书。”

冯阿姨哼笑道:“瞧瞧,收了个礼物,不得了了都。”她顺手抚了一下我的衣领,转身出门了。

这段时期我妈总跟我爸一块儿出门应酬,今晚他们带了一幅画回来。

我坐在二楼的楼梯拐角,看到那幅画横尸在门厅的大茶几上,我爸明显喝多了,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招呼佣人把那幅画挂起来,我妈脱下披肩,越过我爸,边揉太阳穴边往餐厅走。

“冯姨,煮点醒酒汤。”她轻声说完,餐厅方向便透出了朦胧的光,这个家从沉默中开始运转起来。

第二天,那幅画出现在了餐厅后面的墙壁上,把原先那张西方画替了,它比原先的画要大一点,墨水安静地爬在墙壁上,没有题字,没有印章,只在右下角署了一个“周”。

梁周结合,就叫梁周,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名字。

哪怕是一个小物件的更替,都代表着现实中有了什么细微的变故。我家曾和周家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也曾若有所思地站在这堵墙前。我从没有关注过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家,现在琢磨起来却有点意思,我爸在想要认真对待的事情上向来细致,我想他大概为李进筹划了不少前程,包括这座城里的二代,哪些能搭上道,哪些只能做做短程伙伴,他心里都必然有数。

或许李进和梁周从很早开始就是为彼此准备的朋友。

这个问题我先前经常思考,但我实在愚蠢,也不想动手去查,只是沉思,最后除了这幅画,我一无所获。

我开学两周后,向云回来了。

他到我家的时候我正在楼上休息,听见几声动静后便急急忙忙下楼,却没见到人,他先被我妈请进了书房。向云步子迈得快,侧影挺拔,只留下一片后扬的衣角,我两眼不看路,也想跟着进去,却被管家一只手拦下了。

“李愿,你在外面等等。”我妈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

管家把门阖上,对我非常客气地说了一句:“小少爷,您可以自便。”

我朝他眨眨眼,他目不斜视,但轻轻咳了一声,这就是能偷听的意思了。我发现他对向云放水已经越来越干脆了,也是好事。

我很少撞见向云和我妈谈话,这个机会对我来说举足轻重。

门没关严实,我凑近一点,能模糊听到谈话声。

“――不错,你也适合进这种机关部门。”

我眼睛一抬,发现管家居然也还没走,在我边上正颜正色地站着。

向云道:“我没有兴趣。”

我妈当时帮我挑选老师,除了脑子好用以外,只有两个标准,一个是嘴巴严实,另一个是她不提出来,对方就不能离职。她帮我找了一个名叫“老师”的概念,如果我没死,向云也没死,向云就得当我一辈子的老师。

我妈对除我以外的人都不爱强求,如果表示出了明确的拒绝,她就不会再多说半句话,今天倒又劝了一句,就是话不太好听。

“有些狗小时候会笼养,笼子很好,但也不能一直住在笼子里。”

“对行为矫正有帮助。”向云接道,“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我妈道:“去吧。”

我默默站直了身子,听见管家递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向云有过离开的机会,我在翻他的档案时,看到过一封发给他的口头邀约。他前阵子去的那个项目,比起学术交流,其实更像是一次选拔,向云一直在研究的东西,国内能学明白的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他就是别人,只要能被请进单位里就是一辈子的衣食无虞。说实话,我想不到他有其他更好,更让我放心的去处。可惜上辈子他拒绝了,他本人的意愿是一道坎,他的家庭背景,则是另一道坎。

今天窗外天色阴沉。最近会有强对流天,天空隐隐传来闷而重的雷声。里头的谈话结束了,门被从里拉开,外套的金属拉链碰撞出一声脆响,出来的人步子霎时顿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在门外候着。

“向老师好。”我边说,边抬头看他,然后有些愣住了。

向云这次是来取我之前做的卷子,但他一出门,我就盯着他,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应该不是很懂我在笑什么,我能感觉到他观察了我好几次,随后狭长眼睫微垂,像在思考。

临走前,向云和我碰到了冯阿姨。

“小少爷,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冯阿姨迎面过来,再定睛一看,随后哎哟一声笑了。

“向教授,我是听说那个地方太阳很毒的哇,你又经常戴眼镜,没事的,这种印子啊过个个把礼拜就消了,你要是觉得不好看也可以涂点霜。”冯阿姨咯咯笑着,在眼周做了个抹脸的手势。

向云唔了一声,和冯阿姨擦肩而过,朝大门口走,走到一半,他忽然定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向云转过身,挑了一下眉,“李愿,过来。”

我走到他跟前,他安静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抬起拿卷子的那只手。

我有点茫然,但没有躲开,向云是绝对不会打我的。

那叠卷子垫在我头上,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我一记脑壳。